乌兰察布市的大地比任何土地都更壮阔。乌兰察布市以辽阔土地下绿意盎然的马铃薯而闻名遐迩。同时它也是热浪滚滚夏季的难得的避暑胜地。高大的建筑物切分了夏日的阴影。给人以西瓜一般的解暑之感。在乘坐内蒙的火车时,常会听到关于内蒙各盟市的宣传话语,在其中,乌兰察布被冠以避暑之都与中国薯都的名号。此外,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它自古以来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尤以集宁地区三岔口最为著名。1946年爆发的集宁战役至今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从前的火车站水塔、面粉公司大楼给人们留下挥之不去的红色记忆。那时傅作义部队以六个师三万多兵力围攻集宁。在此发生了九天九夜可歌可泣的鏖战。战士们在弹孔满布的老虎山、南站水塔、桥西面粉厂等地浴血奋战,反复争夺阵地。鲜血染红了飘扬的旗帜。巍然挺立的二十米镌刻着“人民英雄永垂不朽”金字的纪念碑为两千多位失去名姓的烈士正气凛凛的一生做了生动的写照。而现在,它更作为通往首都北京的重要关口而声明卓著。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口号:北京,往西一步,就是乌兰察布。 当人们走在乌兰察布集宁区的时候,如同置身花园。在宽敞的马路、潋滟的河水、苍翠的山峦、华美的住宅区、纵情嬉游的游乐园中流连忘返。由火车站往外延伸,这里生活着一群敢爱敢恨热血无畏一掷千金的北方人。这里有在面店里挥舞刀子切面的人,在公园旁若无人扬鞭抽陀螺的人,在广场上耍猴子的人,扭动腰肢浓妆艳抹唱二人台的人,在城乡结合部为朋友拼刀子的人。在而其中最隐秘低调后来却最臭名昭著的是微笑杀手赵某红。他出身在1972年生,江湖人称“微笑杀手”。手上至少有十条人命。1996年至2005年之间,赵某红在呼和浩特、乌兰察布两地来回流窜,一连实施了二十多起案件,包括故意杀人、强奸、抢劫、盗窃等情节恶劣的案件。致使十余人死亡。他的罪行擢发难数罄竹难书,他的恶行天理难容人神共愤。于2015年,赵某红被高级法院判处死刑,四年后,19年7月,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为了赎免他的罪过,他同意将自己的遗体捐献给医院。赵某红出生在乌兰察布下辖的凉城县的一个小村庄,是需要很大的比例尺才能在地图上显出端倪的一个小地方。和北方大多数村庄并无不同,这里大多是土坯房,有些墙壁已经歪斜,还有的墙壁在雨天往下渗漏泥土,顶棚用废旧报纸糊着,看着上面年代久远的泛黄报纸,会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好像是从报纸上书写的日期穿越到现在的。还有为数不多的出外打工发了财的人新盖的砖瓦房。村子规模不大,有两三排排列不齐的房屋,好像一行行阵型不齐的大雁。房屋前面是一条小河,树林,还有牧场,庄稼。房屋后面,地势逐渐升高,是连绵的山脉。庄稼与树木在不同季节变换着颜色,至少已过了上百年。村里的老人们至今还记得几十年前的一次山洪。那是一个还未破晓的黎明,天空阴暗,大雨倾盆,大家都还沉睡在梦境之中。携带着无数泥沙的大水灌进了人们的房屋,灌进了人们的梦。人们从梦里逃到现实之中,发现房屋已经被山洪冲毁,猪羊,木头,家具在水中漂浮。许多人被水冲走了,包括刚出嫁的女子,刚出生的孩子,年迈的老人,都在一天之内不见踪影。救命声不绝于耳。人们顾不上嚎啕,纷纷抹干眼泪,带着深陷的眼窝与尽可能多的干粮行李逃往更高的地方,山顶山腰上站满了人。有人抱着大石头誓与石头共存亡。有人拖着巨大的木桶做舟以防备不断上涨的洪水。大水弥漫了三天,有人倒下,有人离去。洪水退去,幸存的人们从作为诺亚方舟的山顶上走下来,开始新的生活与繁衍。村庄里回荡着人们丁丁的伐木声与夯土声。没过几天,一座座新房就拔地而起。马、驴、骡的嘶鸣,牛的哞叫,猪、鸡、狗的喧响再次笼罩了村庄的上空。红红,母亲一边在院子里收晾衣绳上的衣服一边对他说,出去后不要和人打架。红红闷闷不乐地走出家门,一些小朋友在村头巷口玩耍。村长儿子王小五看见了他,大摇大摆地朝他走过来,其他人也跟着走过来。王小五说,跟我们走吧。红红不动。王小五揪着他的耳朵,说,你聋了吗。红红的耳朵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奇怪的是,他在这样的疼痛中竟然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他不情愿地跟着他们走。王小五撅着嘴,他想象自己是一名土匪,或者土皇帝。走了一段距离,越过小河,他说,把他绑起来。红红挣扎着,喊叫着,你为什么绑我。放开我。但双拳难敌四手,他被绑了起来。王小五说,脱了他的裤子。他们就动手脱。红红苦苦哀求,但无济于事,又转而愤怒,骂他们。王小五给了他两个耳光,接着让跟随的小伙伴一起弹红红的卵。红红奋力挣扎。哭泣哀求。王小五让大家停手,说,你昨天不是偷袭了小杨吗,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为什么求饶呢。红红说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你不管见了小杨,还是我,或者其他伙伴,都要叫一声爷。小杨说,小五哥,不能这么便宜就饶了他,于是他们又脱下他的袜子,用树枝挠他的脚底心,挠得他面色涨红身体痉挛,身体像蛇一样来回扭动。他们还准备脱下裤子尿在他身上,这时候几个女人割草回来经过这里,听到红红的叫声赶过来,将王小五等驱散,救下了红红。这群死孩子。女人挥舞着割草镰刀说。红红穿好衣服鞋袜,跟在她们后面回到家中,一路低头无言。女人回去后和红红的母亲说了这件事,红红父亲听了,问他为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说。父亲愤怒不已,大吼道,我为什么生出这样一个孩子。说着又抽出皮带将红红打了一顿,丝毫不顾自己因为失去裤带而滑落下去的裤子。红红的身上布满了鲜红的血印子,他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被打的时候,他的眼前总是飘荡着一抹红。他的父亲抽得累了,或者害怕把皮带抽断,就停下来,问他,你为什么笑。你笑得和死人一样难看。他不说话。母亲也过来,拦住父亲喊道,不要再打了,要出人命了。父亲恨恨地走出去。母亲的眼眶里蓄满了泪。说,你不要和他们一起玩。他们都是丧尽天良的坏孩子。红红又笑。你为什么要笑,你应该哭啊。你会不会吓疯了。母亲用双手托住他的脸,用力去挤他的脸,嘴和眼睛挤在一条线上。她想要让他的笑容消失,但等母亲松开手,他的笑容还是那样鲜明。母亲又挤他的脸,他的三角眼变成了二郎神额头那样的竖立的眼,但无济于事。他好像失去了悲伤的能力。母亲问他,你难道不觉得悲伤吗,你不觉得生气吗。你应该大吼大叫,大哭大闹。但他只是笑着,笑得有声有色,好像并非真的笑,而是笑的影子,笑的拟态,对笑的模仿,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越了笑,进入了笑的化境。母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说,你真是个怪孩子。他一直保持着笑容,走到镜子面前,他的脸被笑容充满,好像一个滑稽演员,一个小丑。一道闪电过后,轰隆隆的雷声如同巨大的马车从天上驶过。猛烈而悲怆的雨奏起了葬礼上吹奏的哀婉乐声。他走出去,在雨内部分离出一个人形。但很多他就被吞没在浩瀚的雨中。雨好像携带着无法言喻的仇恨,向他发起了冲锋。他在雨中来回跑着,和雨决斗着,但嘴角始终洋溢着笑意,他似乎在听从着一种无声的使命,一种邪恶的召唤,一次预谋的实现。没读完初中,他就不想去学校了。他的内心被一种强劲的力量鼓动着,让他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发生了变化。虽然现在几乎没有欺负他的同学了,因为他总是忍让,总是避免争端,总是笑脸以对,让举起的拳头因为无的放矢而变成棉花。有时候他还做了同学们矛盾的调解人。两方约定打架,各自拿着管制刀具,有人害怕出人命就叫来他,他笑着和一方说了几句,又转到另一边说了几句,像是《战国策》中的谋士,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两方化干戈为玉帛,两方首领握着对方的手,说自己也不想要这样,真是不打不相识,以后便成为两肋插刀的好兄弟。身边辍学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有的帮助父母务农,有的出外打工。一个准备出去打工的同学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你不想出去看看吗。在班里,他确实坐不住了,他不时地想要出来走一走,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只要一听课,他就感觉好像耳边有无数蚊子在飞。而他自己仿佛分成两半的人,其中一个安静地坐着,另一个在四处走动。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在教室里如同坐监牢,光阴漫长啊。他追随着辍学同学的脚步,迈上了去往他乡的道路,他在县城里一家饭店做了服务员。每天端茶送水。店里有一个女同乡。她问他为什么总是笑,是不是对自己的生活很感到满意,很乐观。他说,我都忘了自己在笑了。女子说,你的笑很好看。她邀请他去她租住的房子,她的舍友回家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说,我一个人感到害怕。他没有去,他说,你害怕整夜开灯就好了。但第二次她邀请的时候他去了,他发现她的屋子里放着许多布娃娃。他问她为什么有这么多布娃娃,她说她喜欢娃娃,隔壁有一个幼儿园,那里的小孩子把不用的娃娃都给了她。他看到那些娃娃缺胳膊短腿的,不一而足。他不喜欢她的布娃娃,但还是摆弄着一个金发女娃娃说,这个娃娃很好看。没过多久,他就和她结婚了。他本来不想要和她结婚,因为他得知她结过婚,还生过孩子。他很生气,也很嫉妒,因为他并没有完全占有她。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但有一天,她红着面颊对他说,我有了你的孩子。她的面孔在他面前忽然变成了一盏红灯笼,照得他心里发慌。他又确认了一遍。她说是的。他们辞去工作,回到村里办了婚礼。他摸着她的肚子,她说,这是春天与希望啊。他听到她的话,觉得自己在春天的原野上奔驰。但是一头蒙着眼的驴子。为了补贴家用,或是为了远离妻子,他又出外打工,第一天没有找到工作,他路过一家书报亭,买了一份杂志,是当时流行的《知音》,他很喜欢上面的文章,觉得很多观点有道理。他买了一本,晚上少吃了一个馒头。他感到饥饿,困倦,疲惫。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一座桥。桥底有一个黑影,他加快了脚步。那黑影紧跟着他。他回头,那黑影就躲藏起来。他跑,黑影也跟着跑。黑影跑得很快,很快就追上了他。黑影蒙着脸,拿着一把匕首,摇晃着,对他说,把钱交出来。他说,我没钱。黑影说,少废话,拿出来。他翻了翻裤兜,递给黑影。黑影很快就不见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清黑影的样子。他一方面庆幸自己将一部分钱放在了内裤的兜子里,那是妻子的主意,另一方面感叹这样的来钱方式倒是很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当晚找了一家破旧的宾馆投宿。他一直看电视,半夜有人敲门,他问是谁。对方说想进来坐一会。他打开门,是一个装扮得很艳丽的女人。那女人将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好像两人相识已久。他往后退了一步。女人将身体靠过来,好像软骨动物。他想要推开她,但她的身体很软。一切都开始变软。事后他感到愧疚,但不是对自己的妻子,而是对其他什么。一种空茫而迷蒙的情感笼罩着他。他感到忧伤。但他还是笑着付账笑着送她离开。她说,以后一定要再来这里找我。第二天他出去,一个建筑工地正在招人,他也要去。但那个人觉得他矮小瘦弱,不要他。他又等了一会,一个来招家政工,要求不恐高。他报名去了,擦玻璃,吊绳子在腰间,在五楼擦玻璃,他感觉自己像是吊着蛛丝的蜘蛛。擦了大半天,领到微薄的工资,他去吃了一大碗刀削面,将汤喝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两碗茶。第三天没有找到活。他萌生了一个危险的想法。夜已经深了,他在街上盘桓。他昨天晚上来过这条街,看到一家小超市,超市里只有两个营业人员。晚上,里面顾客不多。街上其他店铺都陆续关门。只有超市的灯还亮着,好像正在发出轻缓而晕黄的呼吸声。他在店前走了两圈,迟迟无法下决心。他用力握紧自己的手,告诉自己要有勇气,如果成功了就说明自己是一个好汉。如果不去就是懦夫,就是虫豸。在走了第六圈时候,店里进去一个人,他只得躲到一边的巷子里。有人牵着狗散步。小狗向他吠叫,他吃了一惊,差点跳起来。过了一会,顾客走出去。他走过去,营业员好像在准备下班,他给了自己一巴掌,问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终于他不等自己回答,就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黑丝袜头套,将刀子拿在手里,冲进了超市。大声喊,抢劫。他的声音甚至让自己觉得陌生,而且害怕。他抢到了东西,现金和一些食物。他躲在宾馆中。还沉浸在得手的窃喜与对未知的惧怕中。他一遍一遍回味着当时自己的动作,觉得虽然有些笨拙,但也有不失灵巧的地方。他看着不劳而获得到的食物与钱财,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它们是哪里来的,一遍遍反问自己。他自言自语起来。他躺到床上,突然伸了一下脚,咂咂嘴,一会就睡着了。身体不时在梦中抽搐一下。第二天他放心不下,又想去那条街看一看,超市里的人大概报警了,警察大概在盯着。他想着自己要离开这里,但在离开之前他应该去看一看。还是和昨天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但好像有两个人在打量着行人,他做出平常行人的样子,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走了过去。此后再没有出现在这条街上。 他将一些钱寄回家中之后就来到另一个小城。他感到之前都好像是一场梦,而在这里,他应该重新做人。做一个好人,也许。他不能肯定,因为心里的邪念又在蠢蠢欲动。什么样的人在渴望不劳而获,什么样的人无法约束自己好逸恶劳的天性,啊,这样的人就是自己,他想着。就像看着镜子一时不知道这样不堪的面容到底是谁。他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觉得自己好像更加卑下,但他们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读过的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半本《水浒传》,如果他生在那样的时代。他是哪一种恶棍,或者哪一路强盗,抑或哪一种好汉。他想着,自己可能类似时迁吧。他应该去做一些时迁做的事,就像春天对柳枝做的事一样自然。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前面一个女人的包在前后晃动。他贴近,蹑手蹑脚。女人在等待红绿灯,他也停在她身边,尽力屏息,好像在潜水。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他用小刀割坏了女子的鼓鼓囊囊的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包里的钱收入自己的囊中。 他的头脑太紧张了,以至于感到疼痛。他应该去喝酒,放松一下自己。他来到一家饭店,要了酒和牛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喝完了,他又要了一些。但喝得慢下来。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已经黄昏了。他惊了一下,摸摸自己的钱,还在,他急忙出来,向未知走去。他几乎不能辩清自己的方向。走了很久,他看到一只大烟囱,前面应该是一个工厂。他感到一阵难忍的尿意。本想着就地解决,但发现一座砖瓦砌成的旱厕伫立在前面。他走进去,开闸,朝坑里放水。这时他听到隔壁女厕的响动,是咯噔咯噔的声音。高跟鞋,他的头脑好像也被高跟鞋踏过。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年轻女性。他的身上涌起一种难忍的躁动与火热。好像自己正在海底,浪潮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身体。他听到女子窸窸窣窣解裤子的声音,小解的声音。他悄无声息地出来,朝女厕走去。女子将要走出来,看到一个黑影,就要喊叫,但被他捂住了嘴。他命令她脱下裤子。他刚放下手解自己的裤子,她又开始喊叫,他用力扼住她的脖子,直到她什么声音也不能发出。他对她实施强暴。即便在黑暗之中,她的肉体依然显得雪白。似乎还泛着蓝光。他摸摸她的鼻息,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他的酒早已醒了,急忙跑出去。在夜色的掩护中逃之夭夭。 阿吉听到了女厕的呼喊声。他怀疑自己发生了幻听。他刚和朋友吃完晚饭,期间喝了一些酒。路边旱厕时候进来方便。那女子似乎被人胁迫了,只发出一声呐喊就没有声音了。他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他应该去看一眼。当他下定决心出来时候,看到一个黑影一溜烟逃跑了,几乎像是鬼怪。他走进女厕,借助厂子那边传来的微弱的光,他看到了一个裸体的女子。好像雪山崩塌在他的眼前。他的意识瞬时变成了一片空白。接下来发生的事他自己也全无记忆。等到他意识过来以后就急忙去找朋友,告诉他女厕里有一具女尸。两人一起来看,他说,我们报警吧。两人去找警察。但警察将两人拘禁起来,连夜审问。朋友说,我们还要上夜班。警察为两人请了假。第二天早晨,朋友被放了出来。阿吉则继续被警察审问。警察正了正帽子,一连用同一个问题问了他好几遍。因为害怕或其他,他回答得前后不是完全一致,引起了警方更大的怀疑。警察又对他的指缝垢物做了检验,发现指缝里的血样血型与受害人血型一致。又采集了受害者体内的精斑,但没有与阿吉的进行对比。警方一连审问了两天两夜,不让他去厕所。告诉他老实交代才能拥有去厕所的权力。阿吉的膀胱像是气球一样越来越大,他感到尿意如同洪水。他好像自己在自己身体里撒尿。他感到全身也肿胀起来,并且感到一阵难言的恶心。为了不尿裤子,不让自己显得十分狼狈,他先招认了。不到两个月,阿吉就被处以死刑。期间他申辩,但无济于事。刑场上,乌云密布。行刑人开了两枪,第一枪他进行了躲闪,没有死。第二枪从后脑勺处开枪,立仆。火葬时候,他的右眼始终睁着,好像一个独眼巨人。直到赵某红落网主动交代罪行后,阿吉的冤情才得以大白于天下。但也不能确定。因为赵某红的交代在一些细节问题上与女厕死者的情况并不相符。 最近的连环杀人案让大家都惴惴不安。尤其是女子。她们说,这是一个变态的杀手,喜欢杀害穿着红衣服的女子,把红衣服都放起来吧。她们将红色的衣服都埋藏在衣柜中。望着渺茫的远方,心想杀人犯可能忽然从远方赶来。大家都有些不安。害怕未知的事物与潜伏的危险。一个专门奸杀女子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啊。要警惕陌生人。大家议论纷纷。幸而有一个死里逃生的女人为警方提供了线索,她走在一条日落后荒芜人迹的街上,预感到身后有人。她加快脚步,那人也加快脚步。他命令她停下,要求她按他的吩咐做。她知道此时只能如此。他将她的双手绑起来。见她没有反抗,就绑得松一些。接着他对她进行了侵犯。对于女子,他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为了快感或者对于妻子并非处女的气愤之类的原因,他常去找失足女子求欢。甚而诱骗女子乘坐自己的车;诱骗家中父母不在的未成年女子为自己开门。就像大灰狼诱骗小兔子一样。他边笑边唱着,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小女孩一开始说,不开不开,妈妈没回来。他又说,妈妈一会就回来。她让我先帮她拿一件东西。小女孩看着他温和的面孔,打开门,却不知自己放进了一个戴着微笑面具的恶魔。女人们的线条与面孔,有时候还有皮肤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而这些都加深了他对女人的认识。他对女人时而爱如珍宝,时而视若敝屣。女人乘机挣脱开了绳结。以前手工课她学过绳结并对之有很大兴趣。她乘他欲仙欲死的时候给他绑上,她起来后又朝他的裆下给了一脚就跑了。她一边跑一边哭泣一边回头,因此泪水飘到后面,好像一个个句点。她感到天地都变得狭长。日后她经常梦到这样的景象,她在梦中艰难地跑着,但腿很酸,或许由于梦魇,她怎么也跑不动。好像身体完全不能自主。而刀子越来越近。刀子有时候扎住了她的腿,她就忽然惊醒过来。在漫漫长夜中一边啜泣一边温习自己的惧怖。她对人们说,恐惧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关于恐怖的记忆啊。警方将最近发生的案件做了对比,发现它们都是一人所为。而此人正是赵某红。于是画影图形,张贴到各地,悬赏捉拿犯人。一个村里的老人见了,揣摩了一会,觉得很像一个人。他想了一会,想起是之前来到这里居住的一个小伙子红红。有一次他说起自己的老家,好像是凉城。警察迅速前往凉城,他们在那里见到了赵某红的家人:母亲与妻儿。警察问她们他在哪里。她们一开始说不知道。一个警察掏出棒棒糖给小孩。后来母亲问,他犯事了吗。他从小就是一个不省心的孩子啊。他犯了什么事,听人说,他经常去嫖娼,他是犯了这事吗。警察摇摇头,说,目前主要是为了解情况。妻子拿出他写来的一封信,上面的地址是A城的一家幼儿园。警方说,感谢你们的配合。 赵某红在幼儿园里找到一份打杂的工作。女园长见他为人和善,做事勤恳,对他产生了好感。他也喜欢她的干练。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她邀请他到家里,为他炒菜做饭。她的父母见了他,也觉得满意。至少,比那些品行不端为非作歹的人强,她的母亲说。他笑了笑。她常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呢。赵某红说,等我攒一攒钱吧。她觉得他是一个负责人的好男人。除此外,他还与园里一个学生家长眉来眼去。在家长接送孩子的时候,发现了做事细腻的他,便聊了起来,两人为了方便聊天,便相约宾馆,“悟言一室之内”。与此同时,他还与园中一个老师确立了恋爱关系,女老师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发现他恰好也在读一些杂志,便相约一起读书。两人一次坐在公园的小湖边,临着水,小孩在远处喧闹追逐,鸟声啁啾,慢慢地翻着书页,阳光透过树木留下好看阴影。微风乍起,树叶翩然落下,两人相视一笑。在借书还书的过程中,她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他欣然接受,并用吻回馈。他的三段恋情就好像三重乐章,复调小说,或者同时与三个或更多人对弈。并行不悖。他极有技巧地周旋在三人中间。来者不拒,八面玲珑。好像情感的间谍。三人围绕他形成三颗卫星,稳定地运行着。他给每个人许诺,但只是适度的,恰好成瘾但不致命。他是恋爱的尼古丁。他说,我只爱你一个人。有一回女幼师经过园长办公室,看到他和园长亲密地交谈。园长很开心地笑,还用手拍他的脸。幼师吃了醋,问他怎么和园长走得那么近。他安慰她说,怎么会呢,我的心里只有你啊,你是我的玫瑰。她融化在他的笑容中。他的笑容好像唱片一样在唱片机的划纹中悠然地吟唱。 直到警察将他带走时候,她们都为他求情,声泪俱下地说他是一个大好人,一定是抓错了。警察说他潜伏在幼儿园,危险很大啊,这就像是衣柜里的骷髅。你们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后来三个人才知道她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他同时喜欢三个人,脚踏三只船。他不停地编织着谎言,在谎言的漩涡中永无止境地漂荡。 当他坐在审问室中,戴着手铐脚链,面对着两个穿着笔挺制服的警察,并感到自己的言行都被摄像头记录时候,他尽力一五一十地说话,表现得坦诚,并努力压抑自己的害怕。害怕是因为还心存侥幸。他还想着能够死里逃生,或者因为多交代一桩案件而多活几年。但同时,他竟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也许他多年作恶,就是等待这一天吧。他已经多次预想了现在的情况,和他想的没有多大不同,他站在法庭,虽然两边有法官,警卫,律师,原告,证人等人,但他觉得好像只剩了自己,好像自己处在荒原。审判的声音渺渺茫茫,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他想象自己走在寂无人烟的旷野,忽然有一道旨令从空中缓缓飘下来。只有在他被抓之后,他才能阻止自己作恶,才能赢来一点救赎的可能。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了。既然就要走向人生的终途。既然每个人的结局都不过是如此。 但警方有些不能明白,周围的人都说他和善,为什么他犯下了那样的恶行。对此他回答说,当我和人相处的时候,总是温顺和善的,但在恶念出现以后,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我,将平时的怨气都发泄出来。我好像戴着面具,好像画皮。警察问,那么,你实际上是哪个人格。他说,我哪一个也不想做。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但现在,我只能拥有两种极端的人格。好像一个人驾着两匹马,它们朝着不同方向奔驰,迟早会把我撕成碎片啊。心理专家说,他的心理有一定问题,他有一次说,他信奉一个曹操信奉的信条,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但这是不好的,尤其对于现代社会而言,也是不公的,说明他具有很强的自尊心,还有些自傲,但缺乏与自己的雄心匹配的能力,最后导致了他人格的分裂,变成了两个自己。这样的他好像一颗定时炸弹。上一秒他对你和风细雨,下一秒可能会取了你的性命。他是一个危险的人啊。 执行死刑之前,警察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他说没有了。又问他的母亲,母亲也说不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她坐在炕上,摆着手说,不见了,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我宁愿自己没生过他。 他自然知道,自己将要走向全新的轮回,化为腐草萤火,或者什么都没有。完全的空。他一直好奇的谜就将要解开了,死亡后面对的是什么。另一个世界还是什么都没有。如果确有另一个世界,那么,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会不会来惩罚他。他感到一丝战栗。如果就像聊斋中写的,经过阎王的审讯,上刀山,下油锅。 他抬头,仰望天空,太阳以其永世不熄的光芒照耀着大地。所有爱恨都在阳光中蒸腾。从前他从不敢正视太阳,但现在他举起了双目,毫不避闪地看向太阳,如同一个盲人。双眼泪流如注。太阳的光线照亮了他的周身。 有人听说他以不知名的方式逃脱了法网,还有人在外面看到过他。彼时他正和幼儿园园长在一条两边都是店铺的街道上散步。他牵着她的手,她将身体倾倒过来。他还是那副平和的面容,三角眼,会笑的嘴。 人们说,他逃脱方式的离奇程度匪夷所思,故而很难让人相信传言的真实性,传言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做了变性手术,买到男子精液,从而怀孕。但这种传言不攻自破,因为即便做了手术,男子也因为没有子宫而无法受孕啊。更离奇的说法是他早年从茅山道士那里学会了穿墙术,更平实的说法则是他夜以继日地挖洞而后从监狱越狱。当然,还有其他种种说法,比如这只是那人的幻觉。或者这是平行宇宙的景象,在不同的时空中,至少有两个他,一个在监牢,而另一个在外面。一个已经被枪决,一个还在外面散步。与此对应的说法是,也许别人看到的外面的他只是他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或者,只是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