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晋南印象:香椿树

 晋南道 2022-04-06
香椿树

                                      

    

我从小爱吃香椿。家里院子迁移过两次,每次住进新院,载树时首先想到的是香椿树。

今年春早天暖,太阳晒了几天,门外那丛香椿树尖上就齐刷刷鼓起了嫩芽。望着这一丛嫩红,不由想起五十多年前老院子那棵香椿树。   

那棵树长在东墙根,有两丈多高。树身笔直粗壮,上小学的我和哥哥都试抱过,连哥哥都抱不住。我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粗壮的香椿树。母亲说是入社前父亲买下这个院基后亲手栽的。一次父亲开玩笑对我和哥哥说:“我老了你俩也别给我买松木柏木的,就用这棵树做一副板,睡在里面还香香的。”    

一到满沟粉红色的杏花和田间一片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盛开时,这棵树的枝头上也随着长出了深红色的嫩芽,争春似的向上窜着,不几天就满树生机。从旁走过,能闻到淡淡的嫩香。一冬天的萝卜丝和腌韮菜,早想改个新味了。几次我问父亲:“爸,你看咱香椿能吃了吗?”父亲抬头望望总是笑着说:“还早哩!”

望着香椿的梗叶红中带了绿色,我又急着问:“爸,你看都长这么大啦,能吃了吧?”父亲看我嘴馋的样子,这才笑笑说:“好,今个给你钩几枝!”这一顿,饭桌上总算多了一盘难得的好菜。   

等到梗叶长成巴掌那么大,又赶上逢集天,父亲才搬来高梯子,举着一丈多长的长钩钩香椿了。随着清脆的咔嚓声,绿叶红尖的一团团纷纷落地,院子里顿时弥漫着沁人的香味。我们姊妹几个围在树下帮父亲捡拾整理着,整整齐齐装满两大筐,足有七八十斤。父亲要用扁担挑着到八里外的光华集上卖钱了。父亲说,我们家的是红香椿,比“笨”香椿每斤能多卖好几分钱。父亲赶集回来,总要用他的白毛巾包回几个我最爱吃的焦黄油香的火烧。母亲几次埋怨说:“光知道给娃娃买,都舍不得给你买碗凉粉?天这么热!”父亲总是搪塞着说:“卖完就不早了,哪有工夫还在集上?”    

从这一天起,家里的饭桌上就多了一盘好菜:油泼辣子香椿。我喜欢将它夹在热馒头里吃。掰开的馒头两边很快被辣子油浸成黄红色,香味扑鼻,未开口就想流口水。吃罢走到巷里,满嘴余香。碰见小朋友,鼓意嘟嘟嘴,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刚吃了鲜香椿。   

邻里间谁家有时鲜的东西,少不了你来我往。母亲不时地钩下几枝,让我们给邻居送。城里人吃香椿,只掏高价买头茬鲜货,村里的人讲究少,从春到夏,吃了一茬又一茬。丰富着菜盘子,也浓厚着邻里情。   

一到夏天,满树的嫩枝狂放地猛长着,仰头望去,像一把高擎的浓绿大伞,给地上遮下一大片的荫凉。午饭时,饭桌干脆搬到树下,这里成了全家纳凉的好地方。   

农历的九月十三,是贾村庙古会。这一天,父母都会给我们兄弟俩每人发五毛钱,让到会上随便花。有一年的庙会,我俩破例说不上会了,也不要零花钱,要一起砍柴去。冬天学校生炉子,要每个学生交一捆柴。父亲笑着说:“回来给你俩买好吃的。”并嘱咐我们千万别到沟边危险的地方去。   

到哪里能弄到两捆柴呢?生产队的树不敢砍,沟边又不让去,就是去了能烧的东西也早被人砍光了。我俩在家里的大园子寻觅起来。果树杏树李子树都是不能砍的,父亲平时砍的一堆,现成的又不想拿……我俩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下巴苦思冥想着。   

我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东墙根的那棵香椿树上。树叶已经麻绿老枯得不能吃了,繁密的黑枝不就是一树好柴么?现在砍了,明年还会长出一树新枝,长出更多更鲜嫩的香椿呢!意外的发现让我俩顿时兴奋得如获至宝。说干就干,从案板上拿来了菜刀,又找到了父亲用的锯子斧头,兄弟俩一边忙碌着,嘴里都不由得哼唧起来。  

从小下沟上树摘杏掏鸟窝,平时我们爬树都像猴子一般。可是这棵树实在是太粗太高了,而树身上连一个可抓可登的枝杈疤结都没有。我俩换着爬了几次都没攀上去,胳膊腿上都磨破了皮。   

哥哥说:“把长凳子搬来,你踩在我肩上,只要能抓到高处那个树杈就能上去。”哥哥蹲在长凳上,我把斧头别在腰间,小心翼翼地踩到他肩上。哥哥晃悠悠慢慢站起,我踮着脚尖举起双手,终于抓住了那个树杈。双腿夹紧树身,使劲向上一纵,总算攀了上去。   


我用绳子将锯子吊上了树,锯着砍着,哥哥在下面用镢头菜刀截着。不到太阳正南,胳膊粗的树枝几乎全被我们弄光了,只有一个长枝够不着锯,孤单单斜刺在空中,怪样可笑。我俩笑着说:“这一枝留着看树吧!”   

我们把截得一般长的树枝整整齐齐堆在院中央,为之“踌躇满志”。想像着父母回来看见了高兴的样子,想像着明天交到学校老师表扬时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顾不上擦掉满脸的汗,跑到巷口等着父母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太阳偏西,远远望见父母回来了,我俩跑上前去,争着报告“好消息”,也顾不上看父亲买回啥好吃的,兴冲冲在父母前面跑着。父母一进院子,顿时傻了眼。母亲顺手捡起一把扫帚去打哥哥,哥哥见势不妙,撒腿就朝巷里跑,没了踪影。我是母亲常说的那种“挨死打的”,站着不动。父亲见我不跑,在我屁股上拍了两巴掌,我委屈的哭了。不是疼,而是觉得做了好事反而挨了打,况且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慈祥的父亲第一次动手打我了。   

过了一会,大姐走过来,手里拿着用毛巾包着的东西,说:“爸让你俩吃的!”打开看时,是父母从集上给我和哥哥买的好吃的:每人一个火烧,还有一把糖块。我噙着泪吃完了我的那一个,将另一个和糖块包好,等着哥哥回来。   

第二年春天,香椿树因砍伐过重,并没有长岀多少新枝,别说父亲挑着卖,连吃的都不够了。   

第三年的春天,我去了舅家河南,停了一年,不知那棵树是否已长得繁茂,不知父亲又挑着卖了没有。   

第四年的春天,我从舅家回来,只见那棵香椿树已长得枝繁叶茂,树冠比先前更大了。可是这一年春天,父亲却因病去世,满树鲜嫩的香椿没有人挑着卖了。到了秋天,为了偿还父亲看病时所欠的债,母亲含着泪一狠心:“que(刨)得卖了!”父亲去世后只顶了一口薄棺,连那棵香椿树都没来得及用上。   

五十多年过去了,其间母亲和哥哥也相继去世。一次大姐说起当年我们兄弟俩砍树的事,说母亲当时还责怪过她,嫌父亲打我时她就在旁边为啥不挡,还嗔怪我憨得不像哥哥那样跑掉。大姐给母亲说父亲只是轻松拍了我两下,而她觉得就该狠狠打一顿。母亲叹息一声:“唉,这娃,挨死打的!


作 者 简 介

司文生,1956年3月生。万荣县李家庄村人。先后在运城市和河津市教育系统工作,现退休。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