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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旧事‖一、总督急信

 泷西山人 2022-04-07

写在前面的话

《东安旧事》记述从明朝万历五年(1577)到清朝宣统三年(1911)的东安县历史。书中以今存的康熙十一年、二十六年和乾隆、道光4本《东安县志》所载的事实为基本素材,以文学的形式,试图为读者展现这334年的东安历史脉络。限于作者水平,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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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总督急信

东安八景之天柱擎空(严景明修复)

万历四年的龙门县,春色似乎比往年浓艳。县署所在的七星冈,杜鹃花开的像一簇簇的红云。山下的水田,春水盈盈,倒映着春日的天空,浸泡着团团白云……

萧元冈穿着七品知县官服,站在县署大门外,放眼四望,由7座小山丘组成的七星冈,犹如七颗硕大的珍珠散布在龙门县城,也像天上的七颗星星坠落到这里。对堪舆风水素有研究的他,不由得从心里赞叹道:“好一个龙门县城!”

然而最吸引萧元冈的,还是山上灿若云霞的杜鹃花。萧元冈家乡江西泰和县的杜鹃花比这里要多,漫山遍野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千里之外的龙门县城,他仕宦生涯的第一站,竟然可以看到和家乡一样的杜鹃花,因而觉得格外亲切。

萧元冈是万历四年正月十六从家乡泰和县启程赴龙门县任职的。这时候,距离他考中举人已有三个年头。妻妾、仆人和家丁,加起来有20多人,和萧元冈一起来到了龙门县。江西泰和与广东龙门虽然相距千里,但广东、江西是邻省,生活习惯相差不大,因此一家老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生活。

萧元冈是第一次担任知县,加上对龙门县的情况几乎没有任何了解,因此心里不禁有点慌张。他读过《鲁论语》,记得里面写到:楚令尹子文以旧政告新令尹,而夫子许其为忠。窃疑以为此亦恒人之所能,而君子之细事。”当时读到这里,萧元冈也和颛孙师一样,认为楚国的令尹子文把之前的政策法令告诉新到任的令尹,是一般人都可以做到的,对于君子来说,这更是一件小事,想不到孔子却赞扬子文忠于国家。如今,萧元冈真的十分希望前任可以把之前治理龙门县的政策法令告诉他。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前任、万历三年任知县的鐈,因为父亲去世,已在萧元冈到来之前,辞官回家守孝了。

怎么办呢?萧元冈是饱读诗书的人,这个问题绝对不可能难倒他。他想起宋代的朱熹担任南康知军,一到任就让人找地方志给他看,因此人人都说朱熹懂得治里地方的方法。有此先例,他于是对县里的吏书说:“把《龙门县志》给我找来,我要认真看看。”

不一会,书吏捧着知县吴宗元纂修的《龙门县志》来到知县大堂,交给了萧元冈。

这是在龙门设县43年后的嘉靖十七年开始编修、嘉靖二十二年刊成的《龙门县志》,是龙门县的第一本志书,共四卷。萧元冈拿在手里,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就看了下去:

龙门本汉番禺县地,后汉始属增城县,三国以后皆因之,明弘治五年从化盗起,结山峒之民啸聚,其间险阻辽阔而不可治。督臣始建议置县控扼要冲,九年,乃愈其请,遂徙原设巡检司于黄沙坳,割增城之西林、平康、金牛三都民版十一里以为邑,析博罗地益之,设县治于七星冈,其地为增之上龙门,故以龙门名县。

……

让萧元冈大为惊喜的是,县志在《秩官志·知县》中竟然有这样的记载:

萧元征,江西泰和人,举人,(嘉靖)三十三年任。

这萧元征就是萧元冈的族兄!

兄弟二人在这里担任知县,前后不过相隔23年,这种情况,历史上并不多见!

转眼到了冬天。

北风呼呼,冷雨纷飞。坐在县署大堂的萧元冈,真的觉得龙门县湿冷的冬天,比他家乡江西泰和县的冬天还要冷。

时候已到巳时中(中午11:00),仆人给萧元冈准备的火笼,里面的炭已基本烧完。萧元冈用铲子翻了一下,发现已没有什么热气。突然,一阵北风裹着冷雨,呼啸而入,萧元冈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冷颤,然后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两条长长的清鼻涕随即流了下来,挂在花白的胡子上,竟有一尺多长……

萧元冈虽然年过半百,但毕竟是读书人,觉得自己这副狼狈相十分不雅,于是连忙从公座椅站起来,弯下腰,以免鼻涕流到官服上,用手把鼻涕截断,再用力一甩,把吊在手上长长的两道鼻涕,甩到了县署大堂的石地板上,然后抬起右手,用官服宽大的袖子把鼻子、胡子擦了擦,说了一句:“广东太冷了!”再坐回公座椅,继续看那宗告了十年、历经了三任知县的田水纠纷案的卷宗。

一会儿,书吏手里拿着一封信,匆匆忙忙走进知县大堂,正要把信交给萧元冈,没想到左脚刚好踏在萧元冈刚才甩到地上的鼻涕,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好在是屁股先着地,脑袋没有接触到地板,而冬天穿的衣服很厚,屁股虽然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也没有什么痛感,只是吓了一惊,手上拿着的信竟然飞上了萧元冈的办公桌上。

萧元冈是个镇得住场面的人,看见书吏如此狼狈,竟然还可以表现出一脸严肃,也没有上前扶起书吏。

书吏站起来,摸了摸屁股,有点湿,以为是雨水,完全不知道是知县的鼻涕,于是把粘了鼻涕的手往衣服擦了擦,指着萧元冈办公桌上的信对对萧元冈说:“知县老爷,这是塘兵刚才送来的信,说是加急信件。”

萧元冈用冷得颤抖的手拆开一看,原来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凌云翼的信,信中略云:

罗旁千数百里,猺贼盘踞。夫猺贼者,世称盘瓠氏之遗种也,顽犷喜斗,助以四方浪贼鼓导剽掠,致舟途梗阻,岭西乡落,每罹荼毒,所由来远矣。自是厥后,叛服不常,屡陈声讨。以负险固,往往不大得意。辄从抚处,则又訏谟靡定,徒长玩心,复滋蔓以遗后患。万历丙子,前督府殷公正茂疏上请剿。寻殷公擢南京户部尚书,翼继任之,复请大征。圣天子准奏,命翼率天兵十万,分十哨进兵进讨,于十一月祃师而进,至今两越月矣。夫廊庙之间,高文典册,需相如;军旅之际,飞书驰檄,用枚皋。故用兵者,亦用文也,纪功报捷,勉志壮威,文必重焉!翼久闻君为文古雅,有昌黎风,故命君随至泷水纪功书捷。军令如山,君接书后,径至泷水可也。

凌云翼的信说了些什么呢?后世有一位叫泷西山人的人,把它翻译了过来,大约是这样的意思:

罗旁有数百千里大,被瑶族贼寇盘踞。瑶族贼寇是世人称之为盘瓠氏的后裔,他们顽劣粗野,喜欢打斗,加上四方浪贼鼓动引诱,抢劫掠夺,使得这里水陆交通阻塞,广东西部和广西东部地区的乡村常常遭受祸害,这种情况已有很长时间了。洪武初年,申国公邓镇讨伐、平定了这些瑶人。自此之后,瑶人有时叛变,有时臣服,反复无常,大臣们多次请求朝廷讨伐。但瑶人依靠地形险要坚固,讨伐的效果常常不能让人满意。朝廷于是用安抚的手段处理,又让长治久安的宏伟计划不能实现,只能增加对瑶乱的忽视,还让祸害滋生蔓延,成为后患。万历四年,前任两广总督、广西巡抚殷正茂上疏朝廷,请求征剿。不久,殷正茂被提拔为南京户部尚书。我凌云翼继任两广总督,再次请求朝廷大征罗旁。圣明的天子同意了我的请求,命令我率天兵十万,分十路进军进讨。大军已于十一月在军中举行祭祀,向罗旁地区进军。朝廷的重要文书、诏令,需要司马相如这样有文采的人来起草,军中迅速书写文件,需要枚皋这样的快抢手来完成。用兵,其实也是用文,纪述功勋,报告大捷,勉励官兵斗志,壮大官兵声威,为文宣传是最重要的。我早就听说你写文章古朴文雅,有唐代韩愈的风格,因此命令你随大军纪述功勋,报告大捷。军令如山,你接到我的信后,直接到泷水县去吧。

萧元冈读罢凌云翼总督的来信,心潮澎湃。想到自己幼读诗书,手无搏鸡之力,从来没想过从军,中举出仕后,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如今年过半百,竟然还有机会纪功泷水,真是世事难料!这会不会是一次风云际遇呢?萧元冈是一个很有浪漫情怀的人,想到这里,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他年轻时读高适、岑参的诗,深深吸引他的,是军旅中的豪迈生活,边塞的瑰丽风光。他觉得宋之问笔下的泷水,是百越人栖息的地方,一定也风光独特,风俗迥异。工诗擅文的他,真的十分希望在这样的环境下,让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一个新的飞跃。

萧元冈如今还清楚地记得10年前,在家乡赣江边与人谈论诗词,他说:“如果高适、岑参没有从军出塞,他们的诗歌创作成就绝对不可能有现在那么高。”“我此行能不能像高适、岑参那样,在军旅中拓展诗歌创作的题材,获得创作的灵感,写出充满南方边塞瑰丽色彩的诗歌呢?”萧元冈想着想着,热血竟然沸腾了起来,不自觉地用右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此刻,他觉得龙门县湿冷的冬天似乎不再寒冷了。

萧元冈这部花白的胡子并不长,是他来到龙门县担任知县后才蓄的。五十三岁的他之所以蓄起胡子,完全是为了明志:做一个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好知县!

萧元冈默默地,痴痴地想了半天,摸了一会胡子,发觉肚子有点饿了,看堂上的漏壶,原来午时(12:00—14:00)已过。书吏什么时候走了,他完全不知道。于是退食回到县署里面的知县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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