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选读精讲（53）《愚溪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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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选读精讲（53）《愚溪诗序》

徐子曰 2021-09-30 10:09

愚溪诗序

柳宗元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予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犹龂yín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阳：水的北面。

焉：于之，在那里，在这里。

或：有人，有的人。

名：命名。

谪：贬谪，贬官。

尤绝：尤其好的，风景极其美的。

家：名词作动词，安家，居住。

龂龂然：争辩的样子。

【译文】

灌水的北面有一条小溪，往东流入潇水。有人说，过去有个姓冉的人曾经住在这里，所以把这条溪水叫做冉溪。还有人说，溪水可以用来染色，用它的功能命名，所以称它为染溪。我因为愚昧无知而犯了罪，被贬谪到潇水来。我喜爱这条溪水，沿着它走了二三里，发现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就在这里安家。古代有愚公谷，如今我把家安置在这条溪水旁，可是它的名字没人能定下来，当地的居民还在争论不休，看来不能不改名了，所以更改它的名字为愚溪。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咸以愚辱焉。

凡：总共。

负：背。

嘉：美好。

错置：交错布置，以求变化。

故：原因。

咸：全都。

辱：使受屈辱。

【译文】

我在愚溪的上游买了个小丘，叫它愚丘。从愚丘往东北走六十步，发现一处泉水，又买下来，称它为愚泉。愚泉总共有六个泉眼，都涌出于山下的平地，原来泉水都是往上涌出的。泉水合流后弯弯曲曲向南流去，形成水沟，我叫它愚沟。于是运土堆石，堵住狭窄的泉水通道，积水成池，叫它愚池。愚池的东面是愚堂，南面是愚亭。池子中央是愚岛。美好的树木和奇异的岩石交错排列。这些都是山水中奇丽的东西，因为我的缘故他们都被屈辱地蒙受了愚的名号。

夫水，智者乐yào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chí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suì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予，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

夫：句首发语词。

乐：喜爱，爱好。夫水，智者乐也，出自《论语·雍也》，原文是：“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是：这。

见……于：被动句的标志，被。

峻急：湍急。

坻：水中的高地或小洲。

幽邃：深远。

蛟龙：古代传说中指兴风作浪、能发洪水的龙。

不屑：因轻视而不肯做或不愿做。

适：恰好。

类：像。

然则：既然这样，那么。

【译文】

水是聪明人所喜爱的。可这条溪水竟然被愚字玷辱，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是它水道很低，不能用来灌溉。又险峻湍急，有很多浅滩和石头，大船进不去；而且地处偏僻，又浅又窄，蛟龙又不屑于在这居住，不能兴起云和雨，对世人没有什么好处，恰好和愚昧无知的我类似。既然这样，那么即使是玷辱了它，用愚字来称呼它，也是可以的。

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予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予得专而名焉。

宁武子：春秋时卫国大夫宁俞，“武”是谥号。此句语出《论语·公冶长》：“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意思是说宁武子在盛世的时候能表现出自己的聪明才智，乱世的时候却显得愚昧无知。

颜子：颜回，字子渊，孔子学生。此句语出《论语·为政》：“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是说颜回听孔子讲学，从不提出和孔子不同的看法，好象很愚笨。但考察他私下的言行，发现他不但懂得孔子的话，而且还有所发挥，可见他不愚。

睿：通达，明智。

有道：指政治清明的时代。

悖：违背，逆而不顺。

莫我若：莫若我，没有人像我一样。

名：命名。

【译文】

宁武子“在国家政治黑暗时就显得很愚蠢”，那是聪明人故意装愚蠢。颜子“从来不提与老师不同的见解，像是很愚笨”，也是明智的人而故意表现得很愚笨。他们都不是真正的愚笨。如今我在政治清明时候，却做出与事理相悖的事情，所以世界上再没有像我这么愚蠢的人了。因此，天下人谁也不能和我争这条溪水，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给它命名了。

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qiāng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予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shù涤dí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记于溪石上。

鉴：照。

万类：万物。

清莹：形容水如玉色光洁。

澈：清澄。

锵鸣金石：水声象金石一样铿锵作响。锵，金石撞击声。金石，用金属、石头制成的钟、磬一类乐器。

眷慕：眷恋、爱慕。

文墨：指写作。

漱涤：洗涤。

牢笼：包罗，概括。

愚辞：指所作序的《八愚诗》，诗已失传。

不违、同归：此处都是谐合的意思。这两句说茫茫然昏昏然好像同愚溪融为一体。

超鸿蒙：指超越天地尘世。鸿蒙，指宇宙形成以前的混沌状态。

混希夷：指与自然混同，物我不分。希夷：虚寂玄妙的境界。语出《老子》：“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这是道家所指的一种形神俱忘、空虚无我的境界。

寂寥而莫我知也：谓连自己的存在也忘记了。寂寥，寂静空阔。

【译文】

愚溪虽然对世人没有什么好处，可它却能够映照万物，清秀明澈，能发出金石般的响声，能使愚蠢的人喜笑颜开，对它眷恋爱慕不忍离去。我虽然不合世俗，也还能写诗歌写文章来安慰自己，描写各种事物，表现他们的千姿百态，没有什么可以逃过我的笔端。我用愚笨的言辞歌颂愚溪，觉得茫茫然没什么悖于事理的，昏昏然似乎都是一样的归宿，超越天地尘世，融入玄虚静寂之中，在寂寞清静之中到了忘我的地步。于是我写作了《八愚诗》，记在溪边的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