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选读精讲（62）《岳阳楼记》

岳阳楼记

范仲淹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zhé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庆历四年：公元1044年。庆历是宋仁宗的年号。

滕子京：名宗谅，字子京。范仲淹的朋友。

谪：贬官。谪守，贬到外地去做官。

巴陵郡：岳州，在现在的湖南岳阳。

越：到。

明年：第二年。

具：同“俱”，全，都。

制：规模。

属：同“嘱”，嘱托。

【译文】

庆历四年的春天，滕子京因事被降职贬官到巴陵郡做太守。到了第二年，政事顺利，百姓和乐，各种荒废的事业都兴办起来了。于是他重新修建岳阳楼，扩大它原有的规模，把唐代名家和当代文人的诗赋刻在它上面，并嘱托我写一篇文章来记述这件事情。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shāng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夫：那、那个、那些。

胜：美好。

洞庭：即洞庭湖，在现在的湖南岳阳。

浩浩汤汤：水势浩大的样子。

涯：边际。

晖：日光。

大观：壮丽景象。

备：详细，详尽。

然则：（既然）如此，……那么。

巫峡：在长江上游的四川巫山。

极：至，到达。

潇湘：潇水和湘水在湖南零陵汇合后也称潇湘。两条大河都最终流入洞庭湖。

迁客：被贬职的官吏。迁，这里有贬谪，降职的意思。

骚人：诗人、文人。因为屈原的《离骚》而得名。

得无：表推测。恐怕会……吧。

【译文】

    我观看那巴陵郡的美好景色，全在洞庭这一个湖上。它衔接着远处的山峦，吞吐着奔腾的长江，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早上阳光灿烂，傍晚雾霭萦绕，气象开阔，千变万化，这就是岳阳楼的雄伟景象，前人的记述（已经）很详尽了。虽然如此，那么向北面通到巫峡，向南面直到潇水和湘水，降职的官吏和来往的诗人，大多在这里聚会，（他们)观赏自然景物而触发的感情，恐怕会有所不同吧？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qiáng倾楫jí摧；薄bó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若夫：用在一段话开头，引起下文。

霪雨：人教社课表作“淫雨”。连绵不断的细雨。

霏霏：雨雪纷纷而下的样子。

开：天气放晴。

浊浪：浑浊的浪。

排空：冲向天空。

曜：光芒、光辉。

樯：桅杆。

楫：船桨。

薄暮：傍晚，天快黑的时候。

冥冥：昏暗。

斯：这。

国：国都。去国怀乡：离开国都，怀念家乡。

谗：诽谤性话语。

讥：讥笑，讥讽，挖苦。

萧然：萧条冷落的景象。

【译文】

    像那阴雨连绵不断，接连几个月也不放晴的日子里，阴惨的风在水面呼号，浑浊的浪冲向天空；太阳和星星隐藏起光辉，山岳隐没了形体；商人和旅客不能通行，船桅倒下，船桨折断；傍晚天色昏暗，虎在长啸，猿在悲啼。（这时）登上这座楼啊，就会有一种离开国都、怀念家乡，担心人家说坏话、惧怕人家批评指责，满眼都是萧条的景象，感慨到了极点，心情就十分悲凉了。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zhǐ汀tīng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至若：用在一段话开头，引出下文。

景：日光。

波澜不惊：湖面平静，没有波浪。波澜，波涛，波浪。

万顷：形容极其广阔。

集：停息。

锦麟：美丽的鱼。因为鱼鳞闪耀光彩，所以这么说。

游泳：古代浮水为游，潜水为泳。

芷：白芷，香草。

汀：水边的平地，小洲。

郁郁：草木茂盛的样子。

一：全。

皓月：明月。

浮光跃金：金色的月光闪耀跳动。

璧：圆形的玉。

何极：哪有穷尽。

皆：人教版课本作“偕”，一起。

把酒临风：把：持，执。临风：迎着清风。

【译文】

    到了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时候，湖面平静，没有惊涛骇浪，天色湖光相连，一片碧绿，广阔无际；沙洲上的鸥鸟，时而飞翔，时而停歇，美丽的鱼游来游去，岸上的香草和小洲上的兰花，草木茂盛，青翠欲滴。有时空中的云烟完全消散，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波动的光闪着金色，静静的月影像沉入水中的玉璧，渔夫的歌声在你唱我和地响起来，这种乐趣（真是）无穷无尽啊！（这时）登上这座楼，就会感到心胸开阔、心情愉快，光荣和屈辱一并忘了，端着酒杯，吹着微风，那真是喜气洋洋，高兴极了。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求：探求。

古仁人：古代品德高尚的人。

或：或许，也许。

异：不同。

以：因为。

庙堂：宗庙和朝堂，代指朝廷。

江湖：泛指五湖四海各地。

先：在……之前。

后：在……之后。

欤：人教版课本作“乎”。

微：如果没有。

【译文】

唉！我曾经探求古时品德高尚的人的思想感情 ，或许不同于（以上）两种人的表现，这是为什么呢？（是由于）他们不因外物好坏和自己处境的变化而或喜或悲。在朝廷上做官时，就为百姓担忧；在江湖上不做官时，就为国君担忧。这样来说在朝廷做官也担忧，在僻远的江湖也担忧。既然这样，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感到快乐呢？他们一定会说：“在天下人忧之前先忧，在天下人乐之后才乐”吧。唉！如果没有这种人，我同谁一道呢？（写于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