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精讲（69）《相州昼锦堂记》

昵称503199 2022-04-08

展开全文

《古文观止》精讲（69）《相州昼锦堂记》

徐子曰徐子曰 2021-11-11 09:05

相州昼锦堂记

欧阳修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lǘ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máo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pián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hài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仕宦：做官。

穷：不得志。

困厄：困苦危难。

闾里：乡里受。

孺子：小孩子。

易：轻视，轻慢。

季子：苏秦。苏秦年轻时游说秦国失败后回到家，受到了家人的轻视，妻不下纴（rèn），嫂不为炊，父母不与其言。

不礼于其嫂：受不到嫂子的礼遇。

买臣：朱买臣，人，他家里很穷，曾以卖柴为生，妻子不能忍受穷困，离婚另嫁，后来朱买臣做了大官，妻子要求复婚，朱便叫人端来一盆水泼在马头上，让她再收回来。

高车驷马：指显贵者的车乘。驷马，四匹马拉的车子。

旄：用旄牛尾做装饰的旗子。

骈肩：肩挨肩。骈，并列。

相与：一起，互相。

累迹：脚印压着脚印。形容人群拥挤。

瞻：看，往上看。

咨嗟：赞叹。

介：相当于“个”。

衣锦之荣：富贵之后回故乡的荣耀，类似于衣锦还乡。

【译文】

做官做到将军宰相，富贵之后回到故乡，这是人们都引以为荣的事，也是过去现在都认同的事情。大概读书人在不得意的时候，在乡里过着贫苦日子，就连没见识的常人和小孩子，都能够轻视甚至侮辱他。比如苏秦不被嫂子礼待，朱买臣被妻子抛弃。一旦他们坐着四匹马拉的高大的车子，旗帜在前面开道，又有骑兵卫队在后面簇拥，道路两边观看的人，挤在一起肩并肩脚挨脚的，一边仰望一边赞叹；而那些毫无见识的男男女女，来回奔走吓得出汗，羞愧得趴在地上，在车马扬起的灰尘之中悔过请罪。这就是一个读书人得志的时候，盛气逼人的气势，过去的人把他比作身穿锦衣一般荣耀的人。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zhuó高科，登显士。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dào，不足为公荣；桓圭guī衮gǔn裳，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魏国公：韩琦，北宋相州人。曾和范仲淹一起抗击西夏，名重一时，担任过枢密副使，参与庆历新政，后被封为枢密使、宰相、魏国公。

然：这样。

令德：美好的德行。令：美、善。

擢：擢第，科举考试登第。

显士：显赫的官职。士，有版本作“仕”。

余光：本指落日余辉，此处借指人们远远地瞻望韩琦的丰采。

有年：多年。

素：向来，一向。

高牙大纛：象牙羽毛装饰的大旗，用在军队或仪仗队中。牙，牙旗；纛：仪仗队的大旗。

桓圭：古代帝王、三公祭祀朝聘时所用的玉圭。圭是古代帝王诸侯拿在手中的上圆下方的礼器。

衮裳：古代帝王、三公所穿的礼服。

被：及。

勒之金石：刻在钟鼎、石碑上。勒，雕刻。

【译文】

唯有大丞相魏国公不是这样。魏国公是相州人。世代都有美好的德行，都是有名望的高官。魏国公在年轻时就高中进士，登上显要的职位。海内读书人听其传布四方的德音，仰望其播及的风采，已经有很多多年了。所说的做将相，享富贵，都是魏国公本来就应该拥有的。不像那穷困的人，一时偶然得志，出乎没有见识愚笨的男女的意料，来夸耀自己，吓唬他们。既然这样，那么豪华的仪仗大旗，不足以使魏国公感到荣耀；象征权力的桓圭和礼服，不足以使魏国公感到高贵。只有将恩德施及百姓，为国家建功立业，把事迹铭刻在金石之上，用诗歌音乐颂扬传播，光耀后代，流芳百世，才是魏国公的心志。读书人也希望魏国公能这样。哪里是为了夸耀于一时、荣耀于一地呢？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hù，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至和：宋仁宗的年号（1010-1063）。

武康之节：韩琦曾经担任武康军节度使，兼并州知州。

圃：园地。

遗：赠送。

矜：夸耀。

夷险一节：夷，平，指平时；险，难，指处于危难之际；一节，一致。太平的时候和患难的时候表现完全一样。

垂绅正笏：沉着稳重的样子。绅：古代官吏束在衣外的大带子。笏：朝笏，也叫手板，用来指画或记事。

烈：功业：

彝鼎：钟鼎，古代青铜器的通称。

邦家：国家。邦，古代诸侯封国的称号，后来泛指国家。

窃：私下里。

【译文】

魏国公在仁宗至和年间，曾以武康节度使身份，管理相州，就在后园修建了“昼锦堂”。又在石碑上刻诗，留给相州的百姓。诗中把满足于计较个人恩仇，炫耀自己名誉的行为看作是可鄙薄的，因为他不把过去人们所夸耀的东西当作荣耀，反而作为自己的警戒。由此可见魏国公是如何看待富贵，他的志向哪能轻易衡量出来啊！因此他能出为大将入为丞相，勤劳地为朝廷办事，不论平顺时还是险难时都一样。至于面对重大事件，决断大的议程，他垂着衣带，拿着手板，不动声色，把天下治理得像泰山一样安稳，可以说是安民定邦的重臣了。他的丰功伟业，应该被刻上钟鼎，谱成歌诗，这是国家的光荣，而不单是一乡一地的光荣啊。

我虽然没有去过昼锦堂，却曾经有幸诵读过他的诗篇，我为他的志向得以实现感到快乐，也喜欢向天下人诉说。于是就写下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