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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照阅读:法学博士,如何兼顾哲学?

 新用户61391524 2022-04-09

多数人是在不知不觉中协调着它们的。我先以自己为例。我的专业是法哲学,在硕士时,主要阅读的是政治哲学,还很少涉及当代英美法哲学和欧陆法哲学。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做一些哲学研究乃至思想史研究,比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洛克、霍布斯、康德、罗尔斯等等。这个时候的阅读也没什么章法,要说哲学基础,那更是没有的,顶多看过一两本的哲学史,再加上一些道听途说和胡思乱想。有没有哲学基础,可以用是否研究过涉及思想脚手架的著作,比如,是否对什么是理论、概念、知识、真理、现象、实践、行动、经验、分析等等问题做过专门的研究和思考。或者也可以这么说,仅仅读几本古希腊哲学文本,比如柏拉图的对话或者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逻辑学什么的,并不算是有什么哲学基础:

只读过几本古希腊哲学文本,没有做深入的研究;

只读过些启蒙时期的哲学文本,没有做深入的研究;

只读过零星的顶尖哲学家的文本,比如康德、尼采、罗素、维特根斯坦等等,没有做深入的研究;

只读过一些当代法国哲学家的书,无论是不是做了深入研究;

只看过哲学入门的畅销书,如《苏菲的世界》、《大问题》、《想透彻》等;

只看过一两本哲学导论性质的教程什么的,没有后续的深入研究。

为什么以上单独都算不上有哲学基础呢?问题在于在哲学上下的功夫太少了,哲学不是随叫随到、需要便取得仆人,而所谓“没有做深入得研究”,特别是指,还没有在任何意义上做哲学,也就是就哲学问题直接展开自己得思考,并尝试将思考的线索和结果写出来。没有后续的思考和写作,就顶多算是学哲学,因而也很难达到“有哲学基础”的程度。众所周知,学了点哲学,就拿蹩脚的只言片语来用在自己专业的阅读和思考中,是非常愚蠢的表现,这种情况还不如没学过哲学。最怕半吊子还没不如的门外汉觉得一只脚踏进了哲学殿堂。

要想达到“有哲学基础的水平”,以上或许应该结合起来,并且应该持续三年至五年,不间断的研究哲学。但我们是怎么能做到这一点的呢?我们其实就是混合着哲学研究和主业研究做到的,毕竟我们的主业是一般哲学的具体延申。

以我为例。那个时候就挺糊里糊涂地读了那样一些东西。到了读博士的前一年,我花费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把政治哲学和康德的一些东西仔细读了一遍。在博士的第一年,我仍然觉得自己在哲学上一无所知,就从最基本的当代英美哲学入门书开始看起,了解了当代英美哲学的主要议题、概念,甚至熟悉了它的一般哲学旨趣和论述风格。那个时候,我分别涉猎了语言哲学、心灵哲学、分析哲学、现象学、形式语义学、现代逻辑等等一些文本,然后回到休谟,花了前后三个月的时间阅读了《人性论》和他的其他一些小册子,之后转入当代分析哲学的核心文本,阅读了几卷本的《蒯因著作集》、维特根斯坦、罗素等,最后花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反复阅读塞拉斯的书。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一年半。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焦虑:这对于一个法学博士来说,完全可以说是“不学无术”了。但是,我又感觉到,如果我要做法哲学,如果对那些思想的脚手架一无所知,如果不能有一套自己能够熟练运用的哲学话语,将那些哲学基本概念的使用及其关联,给出前后一致的解释,我是注定不能做好法哲学的。还有比在博士期间做这些事情更好的时机吗? 为什么这么着急发表论文?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看大量的本业文献?甚至,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毕业?不,我宁愿“偷点懒”,多在学校待两年,因为等出去之后,就很可能再也没有现在这样沉静的心态了,在那个时候,为了生机,每个文科老师都被逼着往前跑。

也正是从这时候起,我才开始做哲学。我渴望理解那些基本的哲学议题,并且在阅读之后,尝试直接展开自己的思考,更关键的是,我努力将这些思考以哲学片段的形式写下来。那个时候,丢下书本的时间,就是在回顾和思考书中问题的时间,刷牙、洗脸、洗澡、走路、坐车,甚至在梦中。很多哲学片段是我在阅读之后不慎明白,但紧接着在梦中以十分奇怪的意象来“领悟”后的产物。我喜欢一个人去食堂吃饭,然后陷入沉思,并在回来的路上,把一篇文章的基本要点和开头的部分想好,最后是坐下来以十分愉悦的感觉把思想倾注于文字。我认为,这样一种状态,就是做哲学的状态,无论水平如何。

这样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我又开始转入当代英美法哲学的核心文本的阅读。我不贪多,而只是仔细阅读那基本经典文本。当然,现在我带着哲学的敏感来阅读它们,比如我会关心一个问题,规则或者规范的存在论身份是什么呢?我们思想和演说它,它肯定不等于从立法者口中说出来的话或者写在纸上的法案。就像我们写下“1”、“2”、“3”等数字,但绝对不会认为它们表达的数是这些符号本身。半吊子哲学学习者都知道事实/价值二分或者说事实/规范二分,知道“从事实无法逻辑地推出价值或者规范”,或者说“从是无法逻辑的提出应当”,但什么是事实?什么是逻辑?什么是价值或者规范?什么是“是”,什么是“应当”,他们含糊其辞,甚至可以说一无所知,但即使是这样,每每也能冠冕堂皇地引用休谟的那段著名的话,但要问休谟观念中的“事实”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很很可能一无所知。这就令人哭笑不得,连休谟所理解的“事实”和“规范”都不知道是什么,而拿自己观念中含糊其辞的“事实”和“规范”概念来使用休谟的论题,不是张冠李戴吗?

我正是带着这样的疑问来反复思考法哲学文本,并尝试给出自己的直接理解。这个过程考验着我对一些哲学基本问题的理解程度和水平,我自然积累了许多问题。于是在一段时间之后,大概是半年,我就又转入一般哲学的阅读和思考之中。在后面这个过程中,我一方面要追随哲学家的思路,对每一个重要的相互关联的问题展开思考,另一方面不断回顾我在阅读法哲学文本中所产生的疑惑。因此,这时候的一般哲学阅读,相对之前而言更有侧重的:我不断尝试发现法哲学特殊议题在一般者哲学中的回响,我尝试从一般哲学中寻找解决法哲学问题的资源。在这个过程之后,大概几个月,我再次转入法哲学文本。如此这样几个来回。

这就是我所谓的对照阅读。在这个过程中还有相当有趣的事情值得分享。 当我第一次从一般哲学文本返回到法哲学文本后,我觉得自己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我对法哲学文本的理解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我开始觉得在许多关键的地方,我读懂了:我发现了许多新问题,修改、解决乃至放弃了一些旧问题,甚至对作者提出了某些深入的批评,这些批评不再像过去那样,要么出于狂妄,要么出于无知,如隔靴搔痒般地“品头论足”,而是相当理智的将作者的某些问题联系于一般的哲学争论。

感觉自己读懂了,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也是一个明显的警告。它引起了我相当多的反思:

1. 我确实应当将“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一点理解为由于一般哲学阅读带来的变化。

2. 这一变化相当偶然,因为如果我当初的一般哲学阅读是欧陆哲学而不是英美哲学,那么这次所谓的读懂了的确切内容,很可能是不一样。

3. 我对一般哲学,当然还只是相当粗浅的理解,以这种的理解带来在法哲学上的“读懂了”的,当然是有极大的局限性的。

4. 如果我能继续深入理解一般哲学,那么今后所谓“读懂了”,应该还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总之,我清醒的认识到,在特定时刻所谓“读懂了”,仅仅是一种暂时的信念状态,它偶然、有限、可修正、可拓展。重要的不仅在于发现每一次“觉得读懂了”的变化,还在于仔细思考,这种变化,确切地说,是由哪些阅读带来的。

从上面可以看到,对照阅读绝不是割裂开哲学研究和本业研究,做哲学未必会耽误做本业。首先,我们会先涉猎大量的本业文献,了解本业所涉及的重大议题、概念和哲学立场,其次,带着这些东西,我们进入一般哲学研究之中,有重点的钻研某些哲学问题,最后,无论是研究一般哲学还是专业领域,我们都时刻将另一方作为对照,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并且将这些思考写成文字。

我不知道这样的读书方法有多大程度的普适性。我知道,要采取这样的读书方法,需要相当大的毅力,克服相当大的压力:本业也有大量的文献要读,论文要需要撰写和发表,毕业的时间表也一再催促。这样的读书方法,在很大程度上与一种可以称之为“纵贯阅读”的方法形成对照。这种阅读方法是人们熟悉的。比如,勤奋的法哲学博士生,阅读了相当多的被冠上“法哲学”或“法理学”的文献,试图在法哲学文献内部寻找问题意识、关键概念和根本方法。这种读书方法与对照阅读相比,最显著特征之一是,文献阅读量相当大,而且严格意义上说,并没有所谓的核心文本。核心文本的意义在对照阅读方法中极为明显:常常是在两三年内,反复在恒定不变的核心文本和变化不定的外围哲学文本之间切换。

纵贯阅读如果围绕核心文本来做研究,一般的做法是:往往最多是在两遍核心文本阅读之后,就转入大量核心文本的对手文本,然后是数量极为庞大的二手解读和批评文献,即使涉及一般哲学文本,也不会有意识地反复在哲学和本业之间对照。总之,纵观阅读实际上是在法哲学内部来不断扩大周边文献范围,并以此突显核心文本,其目的主要是在一般哲学和具体本业之间形成对照,而是在具体本页内部朝着纵深方向扩展。

最后,让我们总结下所谓对照阅读的一些要点:

在开展具体本业研究的同时,做哲学而不是蜻蜓点水般地学哲学,把本业研究作为一般哲学研究的细化和延申来做。

1. 先大量的阅读具体本业文献,了解本专业的议题、概念和哲学立场。

2. 带着以上问题来阅读一般哲学,在一般哲学中寻求回响和解决之道。

3. 在哲学外围文献和本业核心文献之间来回切换。

4. 将阅读、思考和写作结合起来,在阅读中直接展开自己的思考,并将它们倾注于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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