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教书生涯 （连载二） 作者｜苏业洪
（三）分配 刘校长此人很重乡情，他自己说，每年来自冷水江和新邵的录取学生档案，他都要查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亲戚，朋友的后人，以便联系。他老人家就是这样找到我的。 从档案中找到我以后，开学初的一个下午，他亲自到化学科宿舍楼请我去他家吃饭。我受宠若惊，在师专遇上了一个上天安排的亲人，让我对读书的淡漠，有了很大的改变。他还说有什么困难就找他。我有什么困难呢？有！他老人家解决不了：我要读本科！毕业分配时他又主动问我愿意不愿意留校任教？（其实他此时已退休，但要留我任教，以他的地位和影响，应该没问题）就我个人的发展来说，当然留校好。可一家子怎么办？老婆有病，学历也低，工作调动是个大难题，她本人也不愿离开冷水江。两个小孩倒是问题不大，应该到邵阳还好些。我老娘坚决反对我留校。我辜负了刘老好意，回冷水江就这么定了。人家找关系，开后门，争取留校，我却把这么一个好端端的机会放弃了，岂不可惜？ 毕业分配的第二次选择是学校选择，当时就只有一中和七中（当时叫五七学校）可选。我有一位高中化学老师叫杨笃坤，在一中工作，他有天晚上特意到我家劝我去一中，其实不用劝，当时我也是想去一中的。（当时的五七学校以小学为主，12个小学班，12个初中班）第二天他带着我去见谢本洪校长。谁知道谢校长一句话就说凉了我：我们只要本科生，不要专科生。杨老师说我是他学生，了解我，说了我一堆好话。没用。谢校长很坚决。我轻轻地把杨老师从校长办公室拉了出来：算了，谢谢您，谁叫我不争气，是个专科生！ 其实当时的恢复高考后毕业的本科生，专科生都很吃香，五七学校的教导主任王孝培老师早到过我家，希望我去五七学校。没想到好高骛远的我在这里吃了意想不到的闭门羹！ 可是接下来的事就叫我匪夷所思了一一第二天，谢校长同意接收娄底师专化学科毕业的Z姓女同学。后来，甚至后来几十年，一中都接收了不少专科生。 接下来的几天，我想多了，想复杂了。他老人家喜欢年轻女性？不相信邵阳师专？Z同学有背景？Z同学送了大礼？还是我的父辈与他曾经有过节？ 进了七中之后，时间一长，此事就淡忘了。 若干年后，我成了七中负责人。他向教育局提出来，要求将他儿子谢午秋调到七中工作。还向局领导讲了他曾拒绝我进一中的事，生怕我不同意，要局长做好我的工作。其实我不需要做工作。那年学校正缺半个物理老师，后勤也要人。既然他还记得曾经的事，还要儿子来七中，说明他对我有期待，有愧疚。我何不装回大度？人不能老活在灰暗的过去，我接收了他的儿子。由于他儿子还勤快，老实，后来还让他做了总务处副主任。如今他们父子都已过世，我现在又旧事重提，是不是不厚道？
（四）讲台 马克思同志说的话还真准确：一个人的职业与其说是自己选择的，还不如说是社会给予的。 教书上讲台本是父亲的职业，他为此付出了政治生命和肉体生命，因而警告我远离此行。可偏偏让我当年恐惧的职业反而伴随了我的一生，不经意地继承了父亲的衣缽。 已过而立之年，在绥宁一中实习时又上了十几堂课，本应无所畏惧。但真到了工作岗位，要接受领导和同事们的检验时，三尺讲台还是太大。嘴唇变厚，三十度的气温也有寒意。 这是我真正给自己学生上的初中化学第一课：绪论。我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五个激发学生兴趣的小实验，反复演练，连课堂语言都写在教案上了。 四十五分钟过去了，课时计划完成，时间卡点正好。实验成功，学生喜笑颜开。就是没有领导和同事的掌声。我想他们忘记了鼓掌，（也许实习时听惯了掌声，所以期待）我真的那么自信。下午第六节课评课。我早早地到教务处坐下，等待佳评。 首先发言的是教务处主任段建华：他一连指出五大错，几乎是全盘否定！ 一，作为新老师，没有作自我介绍，学生怎么称呼你？ 二，他问我这堂课的重点什么？我回答，两个重点，一是激发学习化学的兴趣，二是什么是化学变化，什么是物理变化。段主任说，整个板书，除了写了这个问题外，没有任何解答的痕迹。 三，四十五分钟除了学生发笑和惊讶外，完全是你个人的魔术演出，学生学到了什么？哗众取宠！ 四，五个小实验有二个物理实验。喧宾夺主。 五… 主任说的条条是道，教科书似的点评，几乎无懈可击。幸好我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泪点高，不然，一定会哭起来。其他听课的领导和同事看见了我的沮丧，不忍心再批评了，反倒鼓励起来…总的说来不错，有新意…备课下了功夫…第一次上讲台能讲成这样水平，很好呀！…我知道他们在矫情催泪，我就不出眼泪。我知道，我才上讲台，必须虚心。 虚心并不等于甘心。其实我心存抵触。他说我设计的两个物理实验是喧宾夺主，还真的委屈了我！第一个物理实验：不用外力，偏心轮上坡。这是物体位置变化，没有新物质生成，不是化学变化。典型的物理变化。第二个物理实验：水在试管中受热沸腾，水蒸气通过导管冷却，在另一个试管中凝结成水。这是水的三态变化之二：液态一一汽态一一液态。没有新的物质生成，不是化学变化，典型的物理变化。两个物理实验（没有新的物质产生）是和另外三个化学变化实验（有新物质生成）是相对照设计的。加深学生印象，便于学生理解记忆，怎么是多余的？怎么就成了喧宾夺主？ 第二次上课时，我一上讲台就问：化学变化有什么特点？几乎是集体回答：有新物质生成！ 我暗自高兴，段主任太武断了，怎么会无效果呢？几年后，我才知道，这种小学生式的集体回答，也是不能反映教学效果的，是一种从众起哄。 一年后，和段主任熟了，关系好了，我问他第一次为什么这么狠心点评，他说，我看你那得意的样子，必须压一压。 哈哈，我知道了：自鸣得意是不能写在脸上的。还是收敛些好。
（五）兼课 开学还没几天，校长段振卿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看他一脸严肃，我心犯嘀咕，才到校几天，哪儿做的不周全，去他办公室？ 一进他办公室，很少开笑脸的他，笑着要我坐下。这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捉摸不透。然后他慢慢地说，我认识你爹，你爹又高又帅，球打得好，中锋，投篮也很准。又有文才。是的，这什么套路？校长跟我套近乎了！接着又问，才上讲台，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我说还行。然后又说了许多安慰和鼓励的话。最后，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我知道这是说正事的前兆。他紧盯着我说，向东学校（明礼学校的前身）今年有个初三班，没有化学老师，他们刘锦屏校长向我求援，要我校派个老师把这班课兼起来。我校初三六个班每周24节课，你和晏华源老师每个人12节课，满工作量了。如果把向东这个班的教学任务加到你们身上，你看怎么安排好？我明白了，原来要给我们加工作量。我接下了他的话头说，我年轻一点，我去！我知道无论怎么说，我是新人，责无旁贷。初来咋到，也不能失校长的面子。何况本人什么亏没有吃过？干活的事，没问题的。他说，你答应了？对，我答应了。他有点出乎意外的高兴。转弯抹角不就是为了我能接受这个任务吗？想不到我如此爽快！我走时，他不忘提醒我，这兼课可是义务的哦。义务就义务，我没少义务过。在学校，义务支农，在校园，有义务劳动。下放农村，要义务修水库，一年起码一个月。 任务接下来了，我的工作量也确实大了起来。每天二至三节课，四个班作业够我受的了。要命的是，那时没有公交车，我每天来回要骑三，四公里单车去上课。更要命的是刮风下雨，还要哐噹哐噹带上一篮子实验用的药品和仪器。更更要命的是：单车是自己的！连工作补贴都没有，更不要奢望单车维修费了。 有一次下雪，我骑车去上课。从公路到校门还有几十米的下坡小路，我不敢骑车，只能推着走，但小心走着走着，还是摔了一跤。车倒了，人翻了。人和车倒无大碍，我一身衣服却倒大霉了：车上药品篮子里的一瓶稀硫酸倒了，溅在我的衣裤上，烫了一长串小洞洞，一身衣服就这么完了。找学校报销？这衣裤还能穿，只不过丑了点，不好意思呀。 我认了的事，就会做好。烈日炎炎，冰天雪地，我会准时出现在兼课的课堂上。 一年过去了，中考成绩令人欢欣鼓舞。向东学校化学成绩全市第一！（一个班的成绩，在全市排队时，很容易靠前）这是向东学校第一次化学单科成绩在全市取得第一！刘校长高兴地握住我的手出乎意料地说，苏博士，谢谢你，辛苦了，我们学校奖励你10元钱！ 莫大的荣幸！居然有人称赞我为博士（一辈子也没达到的高度）我知道对方是夸张的说法，虚荣心却令我也非常高兴！ 莫大的惊喜，入道一年，第一次获得如此巨额奖金。（达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一般没有任何奖金的） 不过，也就是这I0元巨奖给我带来了深深的烦恼和不愉快。 原来这次中考，我校首次化学单科屈居第二。学校只发给我和晏华原老师各5元奖金。而我个人却在向东独得10元，不该多得。学校居然要在我工资中扣除10元！这下把我得理不饶人的火气彻底触发了。在办公室我和段振卿校长大吵了一场。什么官官僚主义，昏庸无道，欺人太盛等恶言恶语全用上了。就差没动手。最后段建华主任把我拉了出来，劝我冷静一点。他说，看你文质彬彬，竟敢与领导如此大吵大闹。是的，你没错，你在理，但你客观上帮了学校倒忙，使学校化学中考成绩由常居第一，变成第二。校长迁怒于你，请理解！ 呵！原来如此！ 其实我没在乎10块钱，我在乎的是学校对我一年辛苦的淡忘和忽略。我可以不要奖金，但我要尊重！工作量补贴没有，单车维修费沒有，别的学校给我10块钱奖励，竟然要在工资中扣除，那是对我一年辛苦的彻底否定！ 后来不知为什么，那10元没在工资中扣发了。（待续）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