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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的魏晋风度

 濠上三寻 2022-04-11

鲁迅先生曾专门整理过《嵇康集》。注释古籍,并非易事,若非个人兴趣,大忙人鲁迅岂肯消耗宝贵时间而为之。

嵇康,魏晋名士,竹林七贤之首,狂娟,刚真,千七百年无几人能出其右。处于魏晋嬗代的政治敏感期,却不屑与司马合作,辞官回家,通过清谈褒贬时局。对大红人钟会的高调拜访更是视而不见、置若枉顾。

嵇康最终被钟会谗言所害,但他却因此成了太学生们心目中瞻仰缅怀的偶像。成为学生偶像对知识分子的诱惑,并不亚于仕途前程。门生故吏是官位稳固、平步青云极为重要的政治筹码。

事实上,嵇康最终被杀,主因就是三千太学生为其请命,如此高的人气严重刺激了司马昭敏感多疑的神经。

嵇康于鲁迅,本为隔空知己,惺惺相惜。鲁迅先生身上确乎时常显露出狂娟放达的魏晋风度。

在《魏晋名士与药及酒之关系》中,鲁迅先生用他那一贯的辛辣犀利,将嵇康阮籍“越名教而任自然”背后的言不由衷和盘托出。

如果不是同道中人,如何能理解药与酒掩盖下那颗失落绝望的心。鲁迅之所以能钻入嵇阮的骨髓,寻觅到隐藏其处的泪痕,无非是因为他本身也在此情此景中。

一千七百多年的时空横亘中间,可他们望向彼此,却像是在镜子。思想和精神本就可以化解时空的界限,政治游戏模式亦如此。

因而当鲁迅身处与嵇康类似的政治处境时,气质的相投会让前者自然而然地效仿后者。这种复制黏贴式的言行举止本就是历史及人物的周而复始与循环交替。

《在酒楼上》和《孤独者》里的吕纬甫和魏连殳,据学者分析,是鲁迅先生两个不同面相的投射。

吕纬甫与“我”相遇时,精神风貌大变,全然没有了当年两人一起求学、闹革命时的热血激昂。吕纬甫沉迷于酒,借助酒的迷醉作用暂时忘却现实的颓唐,就像竹林七贤中的刘伶。

吕纬甫与“我”在酒楼上的相遇对话,反应出鲁迅先生内在的撕裂与互相拷问,犹如鲁迅在《<穷人>小引》里那段:   

凡是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同时也一定是伟大的犯人。审问者在堂上举劾着他的恶,犯人在阶下陈述他自己的善;审问者在灵魂中揭发污秽,犯人在所揭发的污秽中阐明那埋葬的光耀。这样,就显示出灵魂的深。

《孤独者》也是同类手法。通过分离出来的“我”,冷眼旁观魏连殳从希望渐入绝望的人生轨迹,并在不同阶段,与后者对谈辩论,深入挖掘并揭露出让魏连殳走向幻灭的人性之恶与情礼之薄。

嵇康阮籍在世人眼里何尝不是居丧无礼、伤风败俗的不肖子孙与狂妄之徒。

在鲁迅先生看来,他们藐视礼教,恰恰是因为曾经太相信它,太拿它当个宝贝,就像魏连殳对房东家孩子的喜爱与期待。

但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打击,让他们终于看透人性的残酷与礼教的虚伪。礼教那个宝贝早已被世人践踏,早已成为争名夺利、加官进爵的低级表演。

不想同流合污,却又无路可走,只好将自己的信仰与礼教一同埋葬。灵魂已死,只残留躯壳,槁木死灰。于是任由其无礼放浪,苟延残喘,以打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之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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