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刘继鹏文集69:南丰忆吃

 艾俊民的游子报 2022-04-11

      主编按语:前一段时间,《721矿游子》微信公众号曾集中刊登了刘继鹏老师文集,一共有68篇。后来,刘继鹏老师又在《721矿游子》刊物上发表了3篇文章,为了保持文集的完整性,现继续刊登。矿友如果想要查阅以前发表过的刘继鹏老师的文章(包括已发表过的各位作者的文章),可在本微信公众号搜索栏(有放大镜标志)输入作者名字和文章标题即可。

南丰忆吃

■作者:刘继鹏

  民以食为天,所以先忆“食”——“吃”(上海话为qie)。这个“吃”字,不用说在江西,即便在抚州可就有好多种说法(或者叫读法。赣州人的说法最接近普通话,也叫“chi”),抚州人叫“qia”,(跟南昌人差不多),南城人叫“ta”,南丰人嗲兮兮的叫“xi”。

  第一次知道“吃”叫“ta”,是在南城的上塘。记得那时我在东坪下湖村插队,我的农民小朋友说(那里人叫wa)了个对象,是上塘人,要去正式定亲。因为我和他父亲很好,又有文化,就请我相陪。

  我们翻山越岭,走了二十来里地,才到了上塘镇上。他们全无乏意,我却累得不轻。到了那里人人叫我老刘,似乎挺尊重我——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哈哈!定亲的一切繁文缛节,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中午时主人摆席,殷勤地请我吃菜的情境。

  虽然在山区,虽然是农家,但待客却尽其所能,菜蔬摆满一桌,居然还有鱼和肉。主人热情招呼,拿着筷子指指点点,嘴里不住地说:“吃、吃、吃(ta),大(hai)家莫客(kei)气!”满桌的人哼哼哈哈,却没有一个向鱼肉进攻的。我想,不能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好意,我来带个头吧。于是就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大肥肉(切得可比我们现在食堂里的大肉还大一点),送进嘴里。嘿嘿,尽管有点腻,味道却真不错!

  呵呵,连喝四碗米酒,我连干了四块大肥肉,过瘾。不过,看看四周,却没有人响应我。于是,我也就停下了筷子,掏出飞马牌烟来(当时上海纸烟在那里,可是很吃香的),赶紧发给主人和宾客们。

  烟雾腾腾,酒气熏熏,一切都很快过去了。

  但是,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吃(ta)大块肥肉的情景。

  我插队的另一个村子西林,“吃”叫“qia”。那时候农民的生活很艰苦,我们知青自然也挺可怜,一年忙到头,都是粗蔬淡饭,吃不上几次猪肉,个个面黄,人人精瘦——那时我的体重只有105斤。记得第一次回上海,一口气吃两大碗饭,七八块红烧肉,简直是狼吞虎咽。我妈看了不禁心酸抹泪。

  那时候,农民比较开心的时候就是赶圩(东坪人读han),年轻人一提到赶圩,就说要去吃(qia)粉。农民们没有什么钱,一般是挑着箩筐,筐里装着鸡蛋、大米以及出卖的东西。卖完了东西,就去吃粉。吃粉不用钱,而是用米来相抵。我随着他们,到过五里外的东坪,十五里外的西坪,二十里外的洽(那边人读ha)湾,赶圩吃粉。最远的一次是到五十里外的南丰城。

  那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姑娘小伙个个打扮得清清爽爽,村里最美的冬蓉还穿起了花衣服(南城换婚嫁过来的)。这一天就像过节,大家一路步行,嘻嘻哈哈,好不快乐,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南丰城外。于是,大家便到盱江边洗脚,穿鞋(一路是赤脚行走的,怕弄脏了鞋),姑娘们还临水理发、敛整衣衫。

  进了城,约好时间,大家就分头行动,各奔所需了。集市很热闹,各处的农民纷至沓来,到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只买了包7分钱的纸烟和一些糖果,就离开集市去了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之后,就去看曾巩读书岩。那读书岩,啥也没有,只是山坡下一个不大的洞穴而已。附近的一座老宅子已经破旧不堪,里面养着很多黑毛猪,臭烘烘的,使人的怀古之情顿时消散。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回到集市。大家已经在那里等待——因为今天我请客(当时我在公社当报道组长,享受公社一般干部待遇,有30多元工资。呵呵,你可别小看这点钱,在那时我可是个富翁——知青们可只有工分,平时没有钱,女知青则大多还欠生产队的钱)。

  我们找了个铺子,挺神气地坐了下来,叫了11碗米粉(多少钱一碗,现在全忘记了)。那可是大生意,卖粉的喜笑颜开,很快就殷勤地端了上来。那米粉是装在粗制的大陶钵里的,细润莹白,汤里有咸菜和些许肉末,味道很鲜美。我们大家已经饿了,西里呼噜,很快就吃完了。

  于是我们便离开集市,走出南丰城,往回赶路。路上,我把烟分发给小伙子,把糖分发给姑娘们,他们高兴得不得了,自然是大大滴感谢了老刘一番。大家一路嬉笑闲谈,脚底生风。傍晚时刻,我们回到村里。

  第二天,我听到姑娘们还在绘声绘色说南丰城里集市的热闹、米粉特别的好吃,还看到有小伙在洋洋得意地抽着纸烟,吐着烟圈。

  南丰人把吃读成xi,吃桔子叫做xikuli,听起来很优美。南丰不仅盛产贡桔,据说还盛产美女,那原因据说和吃蜜桔有关。

  我知道南丰人把吃读成xi,确实和一个南丰女子有关。

  我们那里插队的大多是上海知青,也有南丰知青,他们基本上是南丰中学的学生。不过,两者虽然鸡犬之声,却互不来往。

  有一天我刚踏进公社大门,杨秘书就告诉我有一封信。拿来一看,只有收信人姓名,却无寄信人地址,也没贴邮票,觉得挺奇怪。杨秘书诡秘地笑笑,说是一只(za)南丰妹仔送来的。我以为是通讯稿,打开信封一看,却是一首写秋收的新诗。附言说她是南丰中学下放的李助蓉,喜欢文学,让我帮他看看她的诗歌,还交代了地址(这地点在洽湾附近,具体的地址已经忘了)。这位女生我并不认识,那个生产队我也从来没去过。

  那诗虽然在音节、押韵和用词上都有些问题,却写得挺清新自然,字迹也很清秀。在那种生活艰苦,多数知青怨天尤人的情况下,还有人在追求文学,真是令人欣喜。于是,我就尽我所能,提出了意见,进行了修改,郑重其事地寄了出去。

  于是我们有了书信的联系,有时候是她寄来通讯稿,有时候是寄来诗歌或散文,我偶然也写点诗文寄过去(现在来看那些诗写得并不好)。慢慢的她成了一位较好的通讯员,还参加了县里的学习班,引起了县广播站的重视,经常有文稿被采用。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后来我们都去永新,参加井冈山铁路建设。在修建路基的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她看到我正在拿着喇叭宣传鼓动,便挑着簸箕赶过来,和我见了面。这才算互相认识了。嘿嘿,这位姑娘瓜子脸挺鼻子大眼睛长辫子,身材苗条(那时候胖姑娘很少,何况是知青),可谓是南丰美女。但是工地上人流如潮,喧声动地,大家都在你追我赶,岂能偷闲?于是,我们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忙乎去了。

  那时候,天不亮就出工,一直要干到晚上10点左右,叫做革命加拼命。整个南丰县的基干民兵都在工地上,住处很分散。所以,我们也就见了这么一面。

  修铁路结束后,我因为得罪了公社副书记,被发到窑上去再次接受再教育,洽湾公社也分成了两部分,我们那边属于东平公社了。于是,我们的书信联系也渐渐少了。

  不久,我被叫去南丰搞展览,她恰好回家,打听到我在南丰城里,就跑来看我。见了我,就打开手中的袋子,叫我吃桔子(xikuli),这回她居然忘记了说普通话。那桔子金灿灿、亮光光,个儿一般大,皮薄筋少,真正的贡桔。呵呵,吃起来十分滋润甘甜。我一边慢慢地吃桔子,一边和她交谈,沿着旴江走了很久,才在老水门那里依依惜别。

  后来,她调去了南丰城,过了半年我也调去了矿山,自此失去了联系,原本保存的她写的诗歌,也在迁徙中丢失了。

  前几年我回南丰,去探望插队山村时,曾经托人打听过她,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在东坪近四年,吃了点什么呢?嘿嘿,说起来现在肯定有许多人不相信。那四年里,在那没苹果、没葡萄、没蜜桃、没水梨、没香蕉、没枇杷……只有一些李子、杏子、野山果(我们因为土质问题那里没种橘子);没包菜、没菠菜、没芹菜、没黄瓜、没胡萝卜、没西红柿……只有萝卜、芥菜、南瓜(圆形)、茄子(圆形)青菜和野菜;有鸡笼、有猪圈、有牛栏,没有羊圈、没有鱼塘。也就是说,有好多瓜果蔬菜是吃不到的,羊肉根本没有,猪肉一年吃不到几次,鱼就一年有一次就不错了。即便是蔬菜,数量也不多,因为生产队只种稻子,不种蔬菜,就靠自留地种的那点蔬菜。

  知识青年一开始不会种菜,那日子就更难过了。食油那时候也挺金贵,烧菜就滴那么几滴,有的时候烧泥鳅一滴油也没有,就在锅里干煸,实在是很难吃。农民们养了鸡,鸡蛋总可以多吃了吧,错了,那些鸡蛋主要是拿到墟集里去卖钱补贴家用的,所以也很少能吃到。想想那些农民,生活如此艰苦,营养如此缺乏,还要起早摸黑在田里辛勤劳作,种出粮食来供养城市,真是很艰辛很伟大。因此,许多知识青年面色黯淡,身体消瘦,一回上海就拼命恶补,还要大包小包地带香肠腊肉酱菜麦乳精等等回来。

  我在农村时,比较特殊,所以情况要比一般知识青年好一点。我一个人在西林生产队时,伙食搭在芒仔家,虽然分了一小块地,却不用种菜;也不用洗被子——芒仔他父母包了,代价是我教芒仔兄弟学文化。除了过年过节,一般就是吃蔬菜、腌菜,也有汤,那汤叫赢汤。那里的农民做饭用木桶蒸,蒸之前先把米用水烧熟,逼出来的水大部分用来喂猪,留一点用来做汤,也就是在米汤水里放几粒盐和一点葱花。食谱几乎天天一个样,跟素食差不多。

  偶然有的荤腥,就是泥鳅和蛤蟆。泥鳅要乘秧苗还没繁密在晚上去叉。身背竹篓,一手举松明,一手拿长叉,沿着水稻田埂一路行一路照,泥鳅看到火光就会呆滞,此时迅速叉去,就能叉到。芒仔是这方面的高手,去一次就能叉到一篓。我去过一次,弄得一脚泥,却没有叉到一条(或因近视看不清,或因动作太迟钝没准头),以后就没再去过,有点愧疚地坐享其成。蛤蟆是怎么抓的,我没去过,不知道。

  但是,我也有大显身手的时候。那里的农民没有养鱼塘(不知道为什么不搞),吃鱼只有靠河流。他们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用雷管炸,一个是用农药毒。雷管炸,范围小,效果差,而且搞雷管也不容易,所以用农药毒的为多。村里农民先在桥边水浅处,用石头拦起一道坎,然后派人到河的上游倾洒农药。鱼儿喝到了农药就死的死、晕的晕,顺流漂浮下来。农民们就在下游,用篮子、网兜捞起,谁捞到就归谁。大家争先恐后,忙碌不停,一片喧闹。山区的河曲曲弯弯,深浅不一,浅处可以蹚水而过,深处则可以可以淹没人身。喝了农药就呜呼哀哉的大多是小鱼,于是就漂了下去;大鱼则只是昏昏晕晕,就躲到深处苟延残喘。

  说来也怪,偌大个东坪镇会游泳的农民寥寥无几,西林则是一个也没有,所以只能捞捞小鱼。我在芒仔家搭伙,自然要帮芒仔家干事。我叫芒仔不要去桥边捞,跟着我去河湾深处,我下河潜水摸鱼,他在岸上捡拾。潜下水去,睁眼观看,那些大鱼悠悠晃晃,动作迟缓,想逃也游不快。于是鱼逃我追,抓到就往岸上抛,不到半小时就逮了七条,每条都在3、4斤左右。芒仔的篮子里装得满满的,乐得合不拢嘴。回到村里,全村的人都跑来看我和芒仔逮到的大鱼,羡慕的不得了。后来这些鱼有的晒了鱼干,有的芒仔父母送给了亲家,他们自己只吃了一条。

  其实,我自己并不吃鱼,下水捞鱼完全是为了报答芒仔一家对我的关爱。不过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农民们吃了农药毒死的鱼,为什么身体居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因为不吃鱼(包括黄鳝、泥鳅、蛤蜊等),因而江西人喜欢吃的青蛙(蛤蟆)也很少吃,但却吃过石鸡(也叫石蛙,不是禽类而是蛙类),这种蛙生长在山里溪水的岩石边,一般躲在石缝或石穴里,大多黑褐色或棕黄色,个头比稻田里的青蛙大,也不像青蛙那样容易捕捉。

  有一天,生产队会计请我去吃饭(因为他儿子在镇上读四年级,希望我辅导他学习),桌上就有石鸡,我以为是青蛙,会计告诉我是石鸡,殷勤地夹了条蛙腿给我,说:这是好东西,好吃(好qia)。房东儿子芒仔也过来(住在一栋大屋中)说:“老刘,吃吃看,真的好吃!”我犹犹豫豫地尝了一口,嘿嘿,果然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胜过青蛙。于是,就着米酒,又吃了起来。不过,我只吃了几条腿,不吃其他(不能把人家辛苦抓来的美味都吃了,蛙的其它部分则还是不敢吃)。当然,辅导会计的儿子也就成了我的任务。幸好,他的儿子学习挺努力,在班里名列前茅,那石鸡腿我没有白吃。

  后来才知道在我国,食用石蛙历史悠久。据史料记载,被誉为“药用化疮,食之长寿”的石蛙,是古代皇宫御筵中的名贵山珍,也是士大夫阶层餐桌上的弥珍野味和馈赠佳品。寻常百姓家的宴席上若有一道石蛙佳肴,足以彰显主人的阔气,宾客也以此为荣幸,被赞为“难得一尝石蛙宴”。想不到,我在山村里居然有如此的幸运。

  我在插队时,还吃过猫面狐狸(绝不是现在人们养的宠物)。那些猫面狐狸生活在村子周围的山坡上,时而会下来危害农民养的鸡鸭。鸡蛋鸭蛋可是农民的财源之一,农民是要拿到集市去出售,贴补生活的,要危害他们的鸡鸭是决不允许的。所以他们很痛恨这些狡猾阴险的家伙,装套子、下夹子,必欲除之而后快。不过,能够捕到的却很少。捕到之后,绝不客气,你吃我的鸡,我吃你的肉,那些猫面狐狸就成了桌上的菜肴。不过,那猫面狐狸似乎并不好吃,除了膻味,还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有一天,大队打了电话到西林,叫我中午过去吃饭,这实在很难得。到了那里,看到大队部外的地上散乱许多长刺,进去就看到厨房里热气腾腾,饭师傅正在忙碌。一问,才知道今天的主菜是豪猪肉。我在动物园见过豪猪,就像是巨型刺猬,尖头,圆体,一身坚硬锐利的长刺(长的足有一尺,据说还有毒),遇敌时伸展开来晃动,很是吓人,这玩意儿也能吃?

  先端上来的是豆腐、炒鸡蛋、空心菜之类,然后出台的就是主角——一大钵豪猪肉。呵呵,那豪猪肉才出厨房,一股极强烈的膻气就弥散开来,拿到桌上一看,里面红椒一片,还有大蒜,夹了一块一尝,哇!鼻腔里膻,嘴巴里辣,膻辣之味充盈五脏六腑(我最怕鱼腥味羊膻味,那时也还不能耐辣。吃辣的本事是在陕西临潼疗养时锻炼出来的),头上冒汗,喉咙着火,肠胃翻腾,差点吐了出来。于是,没敢吃第二块,只是吃吃辅菜,而他们几位却吃得津津有味、热火朝天。

  资料上说豪猪肉鲜嫩味美,我可一点也没体会到。

  深秋的一天晚上,我正在洽湾公社楼上的“鸽子笼”(极小的房间,只能放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写字桌)里,就着煤油灯写报道,秘书小杨就在楼下叫:“老刘,下来,马上出发去邱坊。”

  呵呵,这里去邱坊至少有二十多里山路,而且一路深山老林,就是白天走也不容易,何况是晚上呢?我想可能是那里出了什么大事,必须得连夜赶去。于是急忙穿戴齐整,赶下楼来。

  这时,公社书记、秘书小杨、民兵营长和一位农民已经在厅里等候了,民兵营长带着把步枪,那农民带着松明。我一到,马上就出发了。我问小杨去干什么,那小杨故意卖关子,不告诉我,叫我跟着走就是了。出了公社驻地,大约半小时,我们就踏上了山路。那位农民点起了松明,走在前头,公社书记、小杨和我走在中间,民兵营长端着抢殿后,一行五人,就在漆黑沉寂的大山里匆匆前进。

  山里的风很大,吹得松明飘飘曳曳、忽明忽暗。坡上是阴森森的树林,坡下是黑魆魆的深谷,由于松明和脚步的侵扰,时而有鸟儿扑愣愣地飞起,或者有小动物从草丛里蹿逃,令我吃惊不小。而他们却不以为然,似乎是习惯了山路夜行。

  虽然夜间山里风不小,又是深秋,但一路紧走,我还是冒汗了。到了目的地,我却诧异了,我们到的不是邱坊大队部,而是一个山间菇场。这时候小杨才笑眯眯地告诉我:今夜是来吃黄羊的。

  原来菇场的农民今天捕到了一只黄羊,下午大队长就打电话给公社,请公社书记来“打牙祭”,于是就有了夜奔香菇场的壮举。

  大队书记满面春风地把我们迎了进去。菇场里香气四溢,鲜菇炖黄羊早已做好。闲话无多,大家就分席坐下来,公社书记一声令下,大家就举筷端酒干了起来。香菇鲜,羊肉美,谷酒香(那谷酒足有60度,划根火柴就能点燃),屋外寒风飕飕,屋内热气腾腾,众人尽兴品味,开怀畅饮,你请我敬,不亦乐乎。到最后杯盘狼藉,众人俱醉,相与枕藉乎场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傍晚,我和芒仔兄弟穿着长袖衣裤,带着斗笠,披着毛巾,带着锄头和装着稻草的土箕,匆匆在山坡路上前行。拐了几个弯,芒仔说:“到了,到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黑魆魆的洞口。芒仔兄弟,抓起一把稻草,迅速地把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叫我点火。那稻草干透了,一点就着,烟火直往洞里窜去,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洞里一阵阵混乱的嗡嗡之声。芒仔的哥哥,守在洞边,不断地往里添加稻草。我和芒仔则脱下了斗笠,扯下了毛巾,坐在旁边闲聊起来。

  于是,我才知道,这个洞是个马蜂洞,这个活儿叫做“放蜂子”。这个“蜂子”不是蜜蜂,而是野蜂、马蜂,“放”,也不是蜂农把蜂房搬到山野里去养蜂,而是去发现和获取蜂巢。野蜂、马蜂可不是好玩的,它们的毒刺足以蛰死人,千万不可触怒;你要去捣它的老巢,那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然而,蜂蛹可是好东西,营养极高,吃了强身健体,于是有了“放蜂子”。

  你可不要以为野蜂、马蜂仅仅是采集花粉的,它特别还喜欢荤腥,一看到它喜欢的荤腥,就会叮在上面,忘乎所以,而且吃不了还要带着走。人们就利用了它的这个特点,把蚂蚱之类的小虫捣烂,或者从青蛙腿上剔下细小的一块,放在野蜂出没的路径上,让它叮食,然后眼明手快地在蜂腰上系上细细的羽毛或白纸(这个我没见过,只是听芒仔说的)。野蜂吃不完,就带着剩余的食物回巢。这时候它飞的既低又慢,放蜂人就在后面紧追不舍,直到发现它的老巢。

  说话之间,土箕里的稻草快要烧光了,仔细听听,洞里声息皆无,一片沉寂,想来洞里的马蜂都已经呜呼哀哉。为了保险,我们又等了五分钟,芒仔再仔细谛听一下,然后就叫我们拿起锄头开挖。别看洞口很小,里面却挺大,挖出来的蜂巢居然有一个脸盆那么大,四面焦黄,热气腾腾,蜂房累累,香味四溢。芒仔剥了一些蛹出来,叫我们尝尝,开始我还不太敢吃,芒仔说:可以吃,好吃!我犹犹豫豫地尝了一个,啊,又糯又香,滑润爽口,有一股说不出来鲜美滋味,就像吃了人参果似的,那鲜菇炖黄羊虽然好吃,但与此相比却远远不如了。

  一提起野猪肉,我就会想起在下湖村发生的一个凄惨故事。

  1970年秋收前,田里的稻子已经基本成熟,就等着开镰收割。此时,农民发现有野猪在山坑田里出现,糟蹋了不少稻子,于是就决定前去围猎。

  一天早上,全村的二十几个青壮年几乎全部出动,有铳的抗铳,没铳的拿着长矛、柴刀,还带着几条猎狗(其实农村里虽然几乎家家养狗,但能打猎的却很少)一路疾进,来到那个闹野猪的山坑。几个打猎的老手,带着猎狗,在山坑里由下而上搜索、驱赶,其余的人分布开来在山围上守候,拿铳的守在野猪可能奔窜的口上,装好弹药,随时准备射击;没铳的守在其他地方,只管挥舞呐喊,迫使野猪往有铳埋伏的口子跑。我当时是拿着柴刀,站在水根附近,他告诉我野猪很厉害,只要吓退它就可以,千万不能和它斗。万一它直接向你冲过来,就赶快让开。

  围猎开始了,只听得山坑里狗吠叫,人吆喝,树丛里哗啦哗啦的一片乱响,由坑底向围上逐步逼近。大家都十分紧张地注视着直接守卫的前方,不敢稍有懈怠。我握着柴刀的手心里不觉微微冒汗,直担心那野猪往我这里窜,很是紧张;看看近旁,水根正端着铳,沉着地观测着前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一会儿,西边的狗叫声越来越大,水根对我说,野猪可能是往那边去了。话音未完,就听得那边轰然一声枪响,接着树丛里发出一片猛烈的奔跑声,有人喊“打中了,打中了!”水根说:“可能没打中要害,野猪又跑了。”于是,又是一阵狗吠人喊。但是,过了一会儿,山坑里却沉寂下来。大家又耐心地等了一会,那几个去坑里驱赶的人上来了,说是没有搜到,可能是窜过围子去了。山围太大,一二十人根本围不全,野猪从空挡中逃走,是完全有可能的。时已近午,队长就下令打道回府了。

  一下午,村子里都很宁静,但到了傍晚,我就看见水根拿着铳从我窗前走过,步履匆匆。出门一看,上午去围猎的农民也急急忙忙地走出村口。难道出了什么事?

  天色渐渐昏暗,匆匆而去的人们回来了,他们一脸的阴沉,抬着两副竹木扎成的担架,前一副上是村里人高马大的猛子,第二副上是一头大野猪,猛子的老婆、孩子嚎啕着扑了过去……

  夜里,村里一片沉寂,只有猛子老婆的哭声在秋风里颤抖,十分凄厉。

  我找到水根,询问究竟。水根告诉我,其实上午猛子发现了那受伤野猪的踪迹,但他喝住了猎狗,隐瞒了真情,想一个人独有——因为按传统围猎所得是参与者人人有份,按功劳分配的。要是一个人捕到了,那就可以卖好多钱。所以,他下午一个人带着狗,拿着铳,去捕那头野猪了,连家人也没告诉。不料那头两百多斤的野猪伤得不重,看到猛子就冲了过去。猛子虽然对着野猪开了一枪,但垂死的野猪特别凶狠,还是顶住了猛子,长长的獠牙刺入了他的下腹。要不是他家的狗跑回来扯着猛子儿子的裤脚不放,村里没人知道他出事了。等到村里人跟着他家的狗赶到那里,猛子和野猪都已经没气了。

       ●原载《721矿游子》第277期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