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在男人的身体上舞蹈

1.

1992年的冬天，娜朵是一所成人大学的学生，学企业管理的课程。

娜朵有男朋友，辛末。一个33岁的男子，比娜朵大13岁，有老婆，有孩子。他对娜朵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出学校，不与男人交往。然后，他负担娜朵和娜朵的家人的全部生活，包括娜朵父亲治疗高血压、糖尿病的巨额医药费。

辛末对娜朵很好，而娜朵，娜朵那时只是一个孩子。她不想要什么婚姻，甚至不想要什么钱财。年轻如娜朵，要的只是他对娜朵的好。他每个月都来济南几天，带娜朵出去吃饭，唱歌。跟他的朋友一起。他的朋友都是生意人，他们叫娜朵：“嫂子。”

直到离开辛末，娜朵想起那段日子，才悲哀地知道，那几乎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无欲无求。

11月的一天晚上，辛末突然来娜朵学校，神情肃穆地问娜朵：“婀娜，你肯不肯跟我去逃亡？”娜朵眼睛睁大了看着他，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只是伤感地看着娜朵继续问：“肯不肯？出事了。”点点头，娜朵回宿舍拿了东西，跟辛末一起离开济南去了海滨的一座县城。

那是一段晨昏颠倒的日子，辛末不肯告诉娜朵他出了什么事情，只是不停地带娜朵变换住处，变换电话，不停在电话里跟朋友商量什么。他的脾气越来越怪异：好的时候他会抱着娜朵亲吻，告诉娜朵感谢娜朵这时候还跟在他身边；坏的时候他会一脚把娜朵踢到一边，告诉娜朵他这一切的噩梦都开始与跟娜朵结交的那天。

这样几个月以后，家乡来了好消息，辛末的案子有了转机。可娜朵们起程回到家乡，才下飞机，辛末就被一些执法人员带走。

娜朵呆站在机场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人打车回市内，娜朵在辛末的房子里翻找他的通讯录，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要辛末回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为了跟辛末的朋友联络，娜朵去了辛末家，他的正式夫人满眼仇恨地把娜朵关在门外，她说她已经提出离婚，让娜朵们不要再去找她。娜朵在门外哀求了半天，她才从门缝里丢出了一张写着联系人电话的纸，告诉娜朵这几个人是辛末的死党，如果他们帮不上辛末什么，就没有人可以帮忙了。

拿着那张纸，娜朵走在路上。那个月娜朵流尽眼泪，说尽好话，找了娜朵能找到的所有的人，包括峻一，彼时峻一是某机关说了算的人物。最后，有人告诉娜朵，辛末的案子可大可小，最关键的是能不能赔偿对方要求的所有。可辛末的财产，还在他的夫人那里，她不肯给娜朵；辛末所有的朋友，也没有一个肯借给娜朵钱……娜朵只好跟父母借。爸爸看着娜朵，什么也没有说，转身拿出一个活期存折。

钱交上去，辛末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取保。他紧紧地抱着娜朵说：“婀娜，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2.

辛末很快就东山再起，他与娜朵的姐夫一起合作了一家公司，专门做进出口代理，一年之后资产比以前只多不少。因为辛末的案子还留着一些后尾，这公司用的是姐夫的名字来注册的。

公司忙起来，辛末的案子之后，娜朵体力与脑力都有透支的感觉，就留在家里安心地做闲人。这时候爸爸查出来癌症，恶化得很迅速。为了照顾父亲，娜朵几乎顾不上别的。后来，就有人来告诉娜朵，辛末有了别人。娜朵发怒地去质问辛末，而他笑着告诉娜朵这个世界上只有娜朵是他值得珍惜的，娜朵信了。为了让父亲开心地度过余生，娜朵求辛末跟自己结婚。辛末却说他的案子还没结束，不能结婚。

娜朵说不出什么。一天，跟好朋友一起出去买东西，看见辛末的车停在一个小区。娜朵给辛末打电话，他说他在海景酒店谈生意，晚上接娜朵一起去吃饭。挂了电话，娜朵站在辛末的车前，点燃烟。等第三只烟燃到一半，辛末与一个女人走下楼来。娜朵走上前，辛末把那个女人掩到身后……那一刻，娜朵听见心碎的声音，双耳全是轰鸣，双眼模糊。

从此再也没有接辛末的电话。姐夫气愤地结束公司生意，把辛末的那份钱给了娜朵。可是有了钱又怎么样？娜朵失去了最爱的人，失去了对爱情的全部信念。娜朵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

原来男人真的只是属于欲望的动物，他们要的就是下半身的愉悦。

3.

娜朵想辛末，是自己人生的子午线。因为自他之后娜朵有了很大的转变，娜朵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再珍惜自己的身体。离开辛末之后，娜朵有过很多男人，他们在得到娜朵的同时都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要钱，不要感情，要的只是愉悦。

曾经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哭着灌醉自己，醒来再拨打男人的电话，跟他们调笑，然后甩掉他们。娜朵知道自己毁了，毁在辛末的手里了。他不仅仅毁了娜朵的前半生，毁了娜朵的全部人生。他毁了娜朵活着的欲望。

这是一个不大的城市，城市里做生意的男人有自己的圈子。辛末在，峻一也在。几次三番遇见峻一，都是在饭局上。

有一次，娜朵一如既往地醉了，是峻一带娜朵回家的。他跟娜朵道别的时候娜朵抱住了他，那夜，他没有离开。娜朵不知道峻一留下是不是也是由于欲望？只知道从此以后，娜朵开始跟着峻一了。

峻一不是生意人，他负责的部门管生意人。娜朵跟了峻一以后才见见知道他的能力和影响，只是峻一很少提起，他带娜朵出去玩：吃饭，旅游……像很久以前辛末做的那样，直到他的老婆找到娜朵。

娜朵以为娜朵要离开峻一了，这样的男子，总是把官位看得很重。但是没有，峻一依然来找娜朵，只是话越来越少。

终于有一天，峻一告诉娜朵，他辞职了，跟几个朋友下海办了一个公司。他说的时候眼睛没有看娜朵，娜朵走过去把他的头搂在娜朵胸前，娜朵知道这个男人爱娜朵，他可以为了娜朵放弃他最爱的东西，而娜朵能给他的，只是身体。娜朵的爱情已经灰飞烟灭。

4

有一次跟峻一去外地，遇见一个高人给娜朵算命，说娜朵：家庭缘薄，孤独遭难，谋事不达，悲惨不测。娜朵听了只是笑，峻一却险些将人家打了。峻一告诉娜朵，尽管他夫人不肯离婚，他却可以给娜朵婚姻的所有元素。

峻一在这个城市最好的地区给娜朵买了一栋房子，装修好，过户到娜朵名下。他尽最大努力让娜朵高兴，可是娜朵还是每天郁郁。娜朵知道自己的心结，其实娜朵并不相信他。尽管现在他能给她那些，可是有朝一日，等他厌倦，他会不会像辛末一样地背弃娜朵呢？

那年十一月，已经是冬天了。很冷。有一天，峻一突然回来，告诉娜朵他明天就可以离婚了。娜朵奇怪地问他怎么可能，娜朵知道他妻子是多么坚决，她甚至说过要她的命可以，要她的婚姻，没有可能。峻一起先不肯说，后来告诉娜朵，他妻子有了一个情人，是她的同事。

峻一的脸上有一点唏嘘。可是娜朵又能说什么呢？跟了峻一以后，娜朵已经学会了沉默再沉默。

峻一离婚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跟娜朵结婚的事情，娜朵也没有追问。走到娜朵这个地步，早已经知道，有没有那一纸婚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不是还爱你，还肯佑护你。娜朵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每天的生活安静平和，像所有已经结婚数年的人。

直到峻一出了车祸。不是很厉害，却需要卧床很久。他的脾气，那时候格外暴躁。他总是不肯相信娜朵，让娜朵告诉他娜朵的过去，每一个枝节。娜朵真的害怕他会变态。但娜朵照顾他，尽心尽力，没有一点埋怨，娜朵想这是能给他的唯一回报——回报这么多年他给自己的一切。

峻一复原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结婚吧。”看着他身后满眼泪水的妈妈，娜朵点了头。这个男人终于肯给娜朵婚姻了，事到如今，娜朵还能要求什么呢？

他的朋友都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中年男子会放弃前途跟娜朵在一起。如同他们看不懂娜朵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为什么可以永远不用努力就拥有别人奋斗一生才能享受的一切物质享受……

娜朵也不明白，她只知道，其实她一心想做的，不过是爱人与被爱……第二年的五月，娜朵做了峻一的新娘。

没有婚礼，只是一起去娜朵爸爸的坟前烧了一些纸，娜朵告诉最疼自己的爸爸：娜朵结婚了，您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

飘扬的纸灰被山风吹得四散而去，夹杂在娜朵忍不住的哀号中……这个不停地从一个男人身体上跳到另外一个男人身体上的女人，这颗对爱有无比渴求的心，已经破成无法愈合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