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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秋耕:表 弟

 中州作家文刊 2022-04-12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921】

表  弟




河南南阳    秋耕

表弟叫韩德保,南阳桃鑫源装饰公司老总。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他的坚韧、聪慧、孝心和爱心非常人所能比。我早有写写他的冲动,但他的事迹太多,思来想去无从下手。如今我选取他人生经历的真实点滴,以半小说半报告文学的形式写出来,希望能给今人以启发,给后人以激励。

夕阳离山头一丈高时,一个人踩着没脚深的麦苗,从麦田斜穿过来,径直走到母亲面前说:“你娘家捎信说让你马上回去!”

“什么事?”“不知道。”

母亲把锄头扛到肩上,回头叫我一起回家。

下去坡是一个粗糙的石拱桥,站在桥上一眼就看见外婆家掉漆的黑色大门。表弟坐在门槛上,看见我们,急忙转身大声喊:“奶,我大姑和表哥来了!”

我们进屋,他支撑着一根栗木棍子,拖着身子跟在后面。他不进屋,就坐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屋里坐得满满的,外婆、三个舅舅、两个姨,还有表弟的母亲我的妗子。外婆把表弟抱到大门外,把我也支出去陪表弟玩。然后把大门关上,还有插门栓的声响。我知道大人们要商量大事,小孩子不能参加。

表弟双腿残疾,而且还不到五岁,什么也不会玩,一个劲缠着我讲故事。表弟听故事很专注,总是瞪着大眼瞅着我,一眨不眨。特别爱听刘胡兰和阿凡提的故事,连听十遍也听不够。每次讲到高潮处,表弟都会做努力站起来的动作,但每次都摔倒再爬起。

夜幕降临时门开了。母亲把我叫进屋。满屋的沉闷气氛,都木着脸,不说话。外婆从背后的桌子抽屉里摸出三块糖,给我一块,另外两块哆嗦地递给小舅,说:“去吧,走远点,看见有人抱走再回来。”

小舅出去,把糖给表弟,然后抱起表弟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二舅猛烈地抽着烟,一口下去,烟袋锅里的火星能红好久,接着鼻子孔喷出长长两束烟雾,像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呼吸。妗子哭了,抽泣声接连不断,很痛。母亲和姨还有外婆都哭了。我也哭了,我知道表弟要被扔掉了。

“我去看看。”妗子突然起身往外跑。

表弟上学了,二舅接送。

二舅病了。入冬后第一场雪很大,他担心取暖的柴火不够,冒雪上山砍柴,冻病的。

“爹,我自己能行,不用送。”表弟对强撑着起身的父亲说。

“还是我送你吧,这么大雪。”

“爹,你要送,我就不去上学了!”表弟深知父亲的犟劲,不这样说不行。

“等你妈叫医生回来,让她送你!”

“好,我先出去看看我妈回来没有。”表弟说着翻过门槛出去。

表弟捣着棍一步一步向学校挪去,雪地上刮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出了村庄一看,到处都铺满了雪,狭窄的小道早已没有了踪影。表弟凭着记忆,谨慎地往前挪动。但还是在离学校一里远的地方跌落进小渠沟。面对三米高的渠岸,腿脚失灵的表弟只能用双手往上爬,可每次都滑下来。尝试几次后,他放弃了。他身上沾满雪,坐在渠沟底部,枯草没过头顶。他抬头四下张望,除了枯草和几颗杨树,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很冷静,没有呼喊,没有哭泣。而是取下书包放到腿上,拍去上面的雪花,掏出书,写作业。瑟瑟发抖时就整理好书包,背到肩上,继续往上爬,一直爬到浑身发热才停下,继续学习。直到半晌妗子追来时才被救上来。妗子紧紧地抱着表弟,把表弟鲜红的辣椒小手放到嘴前,不停地大口大口哈着热气,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着。

“妈,没事,不冷。”表弟抽出小手擦掉妗子脸上的泪滴说,“真不冷,我还写好几页作业呢。”……

期末表弟得奖了,“三好学生”奖。表弟抱着奖状,趴在父亲背上,感觉父亲的脚步似乎也轻快许多。

“爹,我给你唱首歌吧!”

“唱吧,爹可想听啦!”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夕阳斜照,半山腰呈现出一片靓丽的红雪。


表弟出走了,摇着自制的三轮车走的。是不辞而别,只留下一个纸条,写着自己已经长大不能拖累父母,出去找活干,要自谋出路之类的话。二舅和妗子追十几里也没追上。

“能不能要碗饭吃?”妗子担心地说。

“饭,肯定能要来,就怕他不要。”二舅说。

二舅说中了。表弟真没有要着吃。他跑到六十里外的城里,把仅有的50元全部进货了,是手机套、手机膜、支架之类的小商品。在淯阳桥头摆一个不足一米见方的地摊。馒头和水是他体能的全部来源。

表弟住在桥洞下,但很讲究,时刻保持着干净整洁的仪容。他经常喜形于色地说他的洗脸盆南阳第一,整条白河都是他的脸盆。他说白河沿岸的树都是他的晾衣架。

我问他城管撵不撵,他说撵,刚开始他恨城管,后来感谢城管,要不是城管撵,说不定还不会产生开店的想法,更不会有现在的公司。

他说最怕下雨。他行动迟缓,一下雨货物就淋湿,只好赔钱处理。一次,晚上十一点收摊回去,突然下起大雨。半路三轮车链条断了,他蹲在水里修理。来来回回的车辆,把路上积存的浑浊的雨水像瓢泼一样溅向他。修好链条时,早已成了落汤鸡。父母曾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要来接他,他说在量贩避雨,请父母放心。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说他,他笑笑从不反驳。

表弟发起威挺吓人。

那次,邻居军嫂突发急病,求助表弟。表弟立马一起下楼,准备开车送医院。电梯口挤满了人,见军嫂痛苦的样子,让出道来,偏偏有个穿着花衣服染着青色头发的小伙子骑着电车挡在电梯门口不让道。表弟一怒之下,栗木拐杖“嘭”一声打在地板上,厉声说:“让不让?”众人都惊恐地后退几步。表弟一副死拼的表情,还真吓退了小伙子。

听说蒲山镇新建个移民学校,表弟就买书包、文具等学习用品,装满满一大三轮。路上又遇见下雨,表弟脱下雨衣盖文具,还怕盖不严实,又强行把弟媳的雨衣也脱下来,盖上。弟媳说表弟什么时候都让着她,从来没有瞪过眼,就这一次那红牛眼一瞪还真吓人。

“表弟最心疼的人就是你,他舍得瞪你?”我调侃的说。

“你问他最心疼谁?”弟媳看着表弟佯装生气的说,“我还不如他的工人珍贵。”

弟媳见表弟眯着眼瞅她,嘿嘿笑着不应声,接着说:“年前我看上一件羽绒服一千六,他说疫情生意不好,又说客户们困难没钱给,可他又说欠民工的钱一分都不能少,就是借高利贷也要给上。”

“借高利贷?那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表弟能舍得?”我笑着说。

弟媳笑了,表弟笑了。

  大年初一中午,表弟一家人围着餐桌兴高采烈地说说笑笑,热闹,开心,幸福。

 “保,当年你为啥考上高中不上,却偷偷跑到城里?”二舅酒酣之际脸颊通红,想解开多年来心中的疑惑,说,“只要你想上,就是扒房卖地也要供你上学。”

  “上高中,哪来的桃鑫源装饰公司?”表弟抑制不住自豪,看着父亲说。

“妈,那天晚上你抱着我去哪儿,还哭一路。是不是想扔了我?为啥又抱回来?”表弟也喝高了,明知故问。

“怕狼吃了。”妗子笑着说:“你说一句话,让我改变了注意。”

“那句话?”大家都停下谈论,静待答案。

“你说:'妈,你别怕,我长大保护你。’”说着,妗子微笑的眼睛噙着幸福的泪水。

“妈,不后悔吧?”表弟的语气在母亲面前总是那么调皮可爱。

“别说你现在挣钱了,就是要饭我也不后悔。”妗子嗔怒的瞪一眼表弟。

表弟笑了,二舅笑了,妗子笑了,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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