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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刚:诗风教化与鸟兽虫鸣

 易中馆苑 2022-04-14

無竟寓

来自: 無竟寓(柯小剛) 组长 2013-11-25 13:46:18

  国风何以谓之风?《毛诗大序》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风是上之风教于下,所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也是下之讽上,所谓“诗可以怨”(《论语·阳货》)。风是上下之间的风气相通。通过大师、瞽人等诗教官职的设置和采风、陈诗等诗教制度的设计[ 《礼记·王制》陈诗观风之职付诸大师,《毛诗大序》则任在“国史”,不及大师,而同为古文经的《周礼》又以“大师掌六律六同”、“教六诗”,合于《大序》诗之“六义,《荀子·王制》谓“禁淫声,以时顺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乱雅,大师之事也。”各种说法虽有出入,而采诗观风以辅政教之大旨则莫不相通。],风教得以下布,民情得以上达。 
  《大序》又云“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风之所起在一国之事,风之所感在一人之情;风之所咏在一人之志,而风之所教则在一国之人。故《大序》又说“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风之所咏者情也,而诗之所教者道义也。故《韩诗外传》所谓“陈情欲以歌道义”,最得风教之实情也。[ 参《韩诗外传》卷一第二十章(许维遹校本,中华书局,1980年),及拙文“《诗》学的天人一贯与古今之变”中的相关分析。] 
  教何以谓之风?风在《易经》的画卦取象里是巽。巽,顺也。风教所以顺性命之正,修人道之常也。巽,入也。风教所以入人心之深,体民情之切也。巽,柔也。风教所以调柔人情之不仁使能相感,矫正人欲之过偏使能中正也。风最善传情。风教之义在于温柔七情以敦厚五性,故《经解》曰“温柔敦厚,《诗》教也。”诗教性情温柔敦厚,然后中人可与进德修业,上士可与尽性知天矣。 
  人无古今,莫不有情。何以《诗》教以周为盛?尧舜夏商文献不足自然是重要原因,但也未尝没有政教形态嬗变的原因。王夫之《诗广传》开篇即曰“夏尚忠,忠以用性;殷尚质,质以用才;周尚文,文以用情。”周之世文明繁华,人情复杂,故《易》教之洁净精微、《书》教之疏通知远不敷用矣,故周公制礼作乐,礼以节情,乐以至性,《诗》之文教于是乎兴矣。故孔子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子所雅言,诗书执礼”(《论语·述而》)。至于“王者之迹熄”则“《诗》亡而后《春秋》作”(《孟子·离娄下》),于是乎素王革命,“正名”之教兴矣。今日世界情欲泛滥,名实错舛,《诗》与《春秋》之教正当其时。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关雎》始于鸟鸣,终于琴瑟钟鼓之声,中间经历了左右流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曲折过程。上博简《孔子诗论》谓“《关雎》之改”,大概说的就是从自然之声到礼乐之声的转进。风是无形的,只有通过声音才能感觉到。所以,诗风多写禽兽鸣声,正是雌雄相风的直接描写。[ 僖四年《左传》云:“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贾逵云:“牝牡相诱谓之风。”]《庄子·齐物论》说“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就是从声音来写风。欧阳修《秋声赋》写的其实是秋风赋。 
  所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不但是《关雎》这一篇的起兴,也是整部《诗经》之为风教的起兴。雎鸠之鸣既是带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声音,也是带起整部《诗经》的声音。这一声音交织在《关雎》的荇菜采摘、辗转无眠和琴瑟钟鼓之中,也回荡在整部《诗经》的国风雅颂之中。这可能是中国古典政教的持续低音,时隐时现,贯穿始终。在这一持续低音的伴奏中,我们会发现同样是相关于周家历史的文献,《诗经》与《尚书》或《史记》的记述有显著不同:非但《豳风》饱含深情、万物感触、鸟鸣虫吟不绝,即使《文王》《清庙》的雅颂之声也同样是於穆不已的。这便是为什么孔子在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之后,紧接着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不只相关于知识的增进,而且关系到诗教之为风教的关键。因为风教之风在《诗经》的歌咏中,首先总是以鸟兽虫鸣之声与四时草木之衰荣起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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