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最美微刊第701期  这一生,他都是一个行吟者,自己和自己孤独的对话。他选择了孤独,你选择了他。大片大片的杀伤力,用黄色、用燃烧、用心、用艳烈烈的火……就是要杀掉你,片甲不留,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必立于时间之内,裹挟着时间,让时间的刺扎得他到处流血。他为时间收尸——用他的画,用他那要人命的黄色!他画的罂粟花田,那些罂粟又招摇、又疯狂,仿佛知道是一场短命的爱情,拼命地红着,红得腰肢都快扭断了,有一种绝望的快感。他画夹竹桃,也是扭曲的、变形的;向日葵,仿佛都在呻吟着。不,不是爱情的呻吟,而是孤独的呻吟。高更是短暂的访者,短暂的美妙之后,是同类的争吵和反目——为了高更的这次到来,他甚至很欢快地打扫了屋子,并且画了一张卧室的画。一个人找到另一个自己,多难。那是一种萧瑟而孤寂的寻找,在这个过程中,始终荡漾着一种美妙而短暂的气息。不是爱情,胜似爱情。短暂到他们刚刚还是灵魂上最好的知音和同类,马上就因为艺术的分歧而各奔东西。他最后去了塔希提,远离了都市,在三十五岁这年,他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凡·高,选择了死亡。唯有死,可以靠近自己透明的灵魂;唯有死,可以看得到黄色中的美艳与哀伤。
梵高自画像 看了他几十张自画像,他的眼睛总是带着绝望与苍凉。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有多冷呢?带着初冬的寒霜——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一个卖不出一张画的画家。哦,不对,他卖出过一张,那张画,是他的弟弟提奥买走的。提奥一直资助这个为了画画快疯掉的哥哥,他是梵高的弟弟,更是他的知己。他那么冷,却又那么热。他把所有的温度给了画布,给了朝阳下的麦田——一个渴望温暖的人,才会有那么温暖的颜色。他也画桃花,白灿灿的一片,很傻气地开着。有点不知所以,有点知道马上要颓败了,所以,努力地开着。看着很拥挤,像在一起取暖似的。他笔下的落日,是金黄的。落日的前面,也是一片金黄,是麦田吗?像海子的诗,这个麦地诗人,也同样歌颂伟大而忧伤的麦子。他们异曲同工——所有孤独的灵魂都异曲同工,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绝望和伤感。甚至,你觉得有一种别致而温润的堕落。随时可能会毁灭,可是,随时可能会击中你。那是梵高个人的孤独与绝艳。与他人无关,与爱情也无关。恰恰是因了这孤注一掷的投入,一百年后,他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画家;他的画,终于价值连城。无数人去荷兰,只为看一眼梵高美术馆,而并非看那开满了郁金香的荷兰。所有画家中,如果选择一个印刻灵魂的,只能是梵高。他在时间之里,又在时间之外;他在画布之上,又在画布之下;他与时间为敌,节节败退。于是,他疯掉了。画阿尔勒医院的花园,仍然是那种拥挤的温暖。这是一个多么害怕孤单的人!可是,逃得开孤单吗?最难逃开的就是孤单。在阿尔勒,在一八八九年一月,梵高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并且把耳朵送给了一个妓女。那幅自画像里,他的眼神依旧是冷的,是安静的,好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沦落到凄艳了。我每次看,心里都扎着许多刺,动一下,就疼一下。我最喜欢的梵高的一张画,不是那张著名的《向日葵》,而是那棵《开花的杏树》。是杏树呀,苍老的虬干,开出一朵朵白色的杏花。背景是大片大片的蓝色,那蓝真安静,又真妖气;真凛冽,又真清凉。多像梵高呀,他其实是个单纯的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用画笔游走着,安慰着孤清的心。心里越是清凉,笔下越是温暖。那张《开花的杏树》,像爬满了夜空的一朵杏花,安静地睡着了。有一种破空而来的芬芳,一点点迷醉着自己。他把自己也画成了一朵杏花,在安静的夜空中,独自开放着。而这种开放,有一种动人的凄伤。如若你真正孤独,你早早晚晚会爱上他。因为他画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那一刻,遇到的时候,感时花溅泪;而你离开的时候,恨别鸟惊心。知名文化学者,生活美学家,跨界艺术家,中国慢生活美学代言人。曾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多个奖项。“中国青年论坛”北京大学讲座嘉宾。担任中央11、中央10、山西卫视、黑龙江卫视、陕西卫视等多档文化节目电视评委和主持人。代表作:《少年雪白》《山河映画》《惜君如常》《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风物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