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洋风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太愿意详解六十回。它描写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等待,那也许是一个更痛苦更迷惘的阶段。 人是会死的,可没有人相信自己会死,我们有意无意遮蔽死亡,仿佛它只是一个意外。中国文化不必多说,至今4还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其他文化也未必强多少。 所谓永恒的彼岸,何尝不是为了延续脆弱短暂的此岸,是对死亡的不甘?可生之美丽,恰恰取决于死亡的永恒。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死亡便是我们无法逃离又不忍直视的深渊。 丧了官哥儿,李瓶儿也还青春年少,爱她的、恨她的、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死亡已经这么近。 她的敌人潘金莲抖擞精神,正在发动新一轮暴力攻击。
死亡的甜美滋养了潘金莲的戾气,耗尽了李瓶儿的生机。 待到秋风起,月下故人来。 李瓶儿见到了花子虚。这个虚无的男人,却真切地出现在李瓶儿的生命中。他抱着官哥儿,新寻了房儿,唤李瓶儿同住。 有夫有子有宅,可以多么温馨,就可以多么恐怖。 手握金钱的李瓶儿,原本不必蜗居于潘金莲隔壁,忍受如影随形的尖利诟骂。然而她带着巨额财富,讨好西门庆的一干妻妾,成为西门宅里的六娘。 委屈吗?合理吗? 她曾何等冷酷看着花子虚气的发昏,被一场伤寒拖去了性命;她曾何等欢喜地打发了蒋竹山净身出户;为何独独西门庆成了李瓶儿的药?她从他身上得到了什么,痴情如斯终身未悟? 性的满足也许只是表象,李瓶儿所求的大约是安稳。这成了她辗转人生的归属,也是她短暂人生中的渴求。 我们在千军万马争夺战中获得生理生存权,从母亲的子宫喷薄而出后,面临着浮士德的困惑:这一生什么才让你满足? 可惜大多数人没有浮士德的幸运,和魔鬼签个契约,重头再来。许多人终其一生,不会触及这一问题;更多人朦朦胧胧察觉时,时光已经所剩不多。 李瓶儿沉溺于眼前的安稳,西门庆追逐着无尽的欲望。 对比是《金瓶梅》常用手法,前番西门庆雪夜归家有多温馨,潘金莲雪夜琵琶就有多寒凉。 六十回亦然。 李瓶儿走向死亡时有多孤独,西门庆跌入死亡时就有多喧嚣。李瓶儿梦遇子虚不过短短数行,西门庆热闹宴席则详尽得有点啰嗦。 缎子铺九月初四开张,亲朋好友同僚帮闲递果盒挂红。西门庆穿大红,冠带整齐烧纸,宴请众人。亲朋好友,到伙计主管,并街坊邻舍,坐满了十五张桌席,乐工吹打弹唱,杂耍百戏鼓乐喧天。 日落时分,开张宴散了,又留下吴大舅、沈姨夫、韩姨夫、温葵轩、应伯爵、谢希大等来一场私人小宴。 晚夕,收了铺面,甘伙计、韩伙计、傅伙计、崔本、贲四连陈敬济都被邀到席上饮酒,毕竟开张那日缎子铺就卖了五百余两银子。 西门庆的新宠郑爱月人未至,名已到,她兄弟郑春引来了应伯爵的调侃。
应伯爵罚大杯听曲子插科打诨全不耽误,不过一味乱喝不是事,他们到底行起了酒令。
这酒令自然比不上吴神仙的冰鉴,卜龟儿的提示,却也充满了命运的暗示。 西门庆掷的是6:
讨喜的应伯爵接了句:
是啊,冬天他会上京,冬天还会升官,只可惜那匹好红罗,尺头太短,就如眼前的宴会也有个更阑人散。 次日,李智、黄四来还了350两银子,西门庆想到了打秋风的常峙节,主动送了50两。35两买房子,剩下的开个小铺子,足够这对柴米夫妻的现世安稳。 是啊,可这颠沛的人世谁又能真的现世安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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