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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缸 杨仲达

 三自之我 2022-04-15
邮箱:gushitianjin@163.com

  先前居家生活,水缸是必不可少的。别管农村还是城市,家家都要储水。那时城市和乡村虽有区别,但某些方面差别不大,市井只是被打扮了一番的乡村而已。在我们西楼的家里,就有一个水缸。我只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的事:院外学堂路上有个水龙头,是居此四邻的水源。我的老姑每每徒手提桶拎水,没有扁担,也并不像少林寺的和尚一样双手双桶,她只是持一只敞口的矩形白铁皮水桶打水。因为力气不够,所以无论用左手还是右手,单手提都会使得身体倾斜。她采取将桶在身前摇晃的办法,使桶如同钟摆,而身体又借助摇摆的力量保持平衡,左右晃动推进前移。

  当时爷爷和老姑两人,吃水和用水都有赖于这个水桶,一桶一桶地把水蓄在水缸里。那个水缸放在进门处的墙角,比老家小南河的要小得多。我模糊记得,那个水缸缸沿上有半扇盖子。或许是1980年夏天,我们兄弟在这里暂住的时候,某一天,我惦记着那个水缸盖子上的一个菜瓜,但我随大人从外回来时,发现菜瓜已经不见,于是大哭不止。后来得知是老姑吃了,我对她大放厥词:“你给我吐出来安上啊!”我言语铿锵,悲愤不已,当时恃宠撒娇,目中无人。还记得老姑大声呵斥我:“我吃啦!”老姑大我十九岁,想来那时不过二十出头。这件事,我一直对老姑心怀歉意。

  小南河家里的水缸,粗大笨重,如同一个站着的庞然大物。那一缸水置于屋内,增加了许多潮气,那个褐红色的缸身,也使得并不明亮的光线更加暗淡。我记得水缸曾放于两个位置,都是在墙角。最初是在堂屋东北墙角,北墙上贴一个缸鱼——天津杨柳青的缸鱼,闻名遐迩。小南河在西青,距离杨柳青不远,且南乡三十六村户户丹青,缸鱼也不只是杨柳青的专利。一条鲤鱼,鱼头冲下,鱼尾朝上,活灵活现,而若打开水缸盖子,随着水的晃动,那映在缸里的鱼则宛若活的一般游动起来。我见过许多地方的年画,都是颜色鲜艳过于夸张,而杨柳青年画色泽适中,大俗大雅。

  我年少时,常见这些画儿,只觉得它俗,以为还不如不贴。那时的普通农家,房子是土坯的,若再老一些,光线很暗,家里再有个黑绿色的缸鱼贴在墙上,会显得更加暗淡。这是因为当时的堂屋,兼备多种功能,作供奉之用,也是厨房,那张缸鱼因灶火熏燎,鱼变得更黑,虽每值新年一换,也光鲜不几天——其实只怪我们小门小户,如果缸灶分离,那鱼与缸的设计简直是神来之笔。

  后来那水缸放在西南墙角的窗下,因为那时已通了自来水,把龙头一拧,水就哗哗注满了缸。有副对联,叫做“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这是说家里客多,吃流水席,那是讲究。其实过日子,水缸也是常满不空的,如果谁家的水缸见底,那就是说这家的主人懒,生活没有计划和储备——因为根据经验,是必须在缸里的水没用完的时候就要蓄满的。

  京剧《沙家浜》里有句唱词,“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这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这里的细节和我们北方不同,我们水缸里的水是不会用壶来续的,而是用水桶。自来水在农村开通之前,我的父母在每天清晨出去挑水,我们还未起床,就见他们挑水进屋,然后是轰然一声,水倾泻到水缸里。

  有句古话,“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水缸里的水若是死水,没有活流儿,虽每日更新,新水溶入老水,但也会沉积,或者倘使主人多日不起火不用水,水则成为陈水。这就需要淘缸,即把水缸里的水全都舀出,并且清洗。老缸潮气氤氲,缸底长满绿苔,头深入缸底,可以闻见苔藓的气味。

  我少时家里用过的水缸,比米面缸要粗,比莲花缸要高。它是家中的一个大件。我之所以称呼它为大水缸——加上一个“大”字,它就更形象,也就跟儿时的记忆一样,在我诉说的时候,似乎离我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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