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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回 一 中 我的读书生涯有近20年，然而最想念、最怀念的，依然是我的一中。 一中不是我的，我在她那里的时候不声不响，毕业了我也算不上她诸多杰出校友中的一员，我只是最寂寂无名的那一个。 但她依然是我爱的一中，承载了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懵懂和我的回忆的一中。 （美丽的一中） 一中是我们当地最牛掰的高中。我中考成绩才超了她录取分数线2分，像是一不小心滑进去的，感觉是我占了一中的便宜。 对小县城长大的姑娘来说，上一中就已经是我当时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了：离家一百公里，独立的住校生活，老师同学来自四面八方，班上说普通话的城里“走读生”和操着各种我听不懂方言的来自各个县城的“住校生”，极大地拓展了我的社交边界。 我知道世界很大，但我不知道离开我长大的那个小小县城一百公里，就有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一中之所以牛，当然是因为她的学子学习好，集结了全地区最好的苗子，高考升学率高。但我非常庆幸，她不是衡水模式的一中。高中三年，我们没有补过一天课，当时刚刚推行周末从休一天半改为休两天，可能是考虑住校生多，所以少休的那半天会攒下来延长寒暑假还给我们。所以一直到高三，我们都有完整的周末，完整的寒暑假，并且有完整的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在应试教育做主流的年代，这得需要校领导和老师们有多大的勇气和底气。我依然记得高三有一天语文老师老方来看我们早自习，我们全班正在为参加学校合唱比赛热火朝天地练习唱歌，老方站在教室后门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美丽的校园，见证者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 一中也不是不抓学习，妈妈来看我，挤在宿舍的小床跟我睡，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楼道里、厕所里、楼梯上挤满了端着书的同学，因为只有这些地方晚上不熄灯，灯光昏黄，条件恶劣，但不影响同学们读书的热情。妈妈惊呆了，说难怪一中的孩子成绩好。我们倒是习以为常，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我还记得有天晚上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熬夜看小说睡晚了，第二天早操迟到，班主任金老师把我拎过来，严肃而温和地说：是不是熬夜看书了啊？以后不许了啊。我内心既侥幸又惭愧，从此早操再也没有迟到过。 一中牛就牛在老师们都好棒。 班主任金老师是个神人，永远笑眯眯，永远乐呵呵，很少看他发怒。班会课上跟我们谈理想，谈人生，甚至谈爱情。试问20年前有几个高中老师敢跟自己的学生讨论爱情这个话题，还不都是视之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老金不会，高一就找自己的朋友给我们做心理测试，然后对照报告逐个盘我们，安排座位从来都是男女搭配，美其名曰青春期的冲动要释放而不是压抑。死党暗恋班上一个痞帅痞帅的男生，导致成绩下滑精神状态也不好，他把她叫去谈话，大大方方告诉她，不要局限在眼前的视野，你们现在的恋爱没有生活基础，未来很难走到一起，往前走，爱你的人会很多。死党回来转述给我听，我都惊呆了——没讲道理，不谈学习，也不避重就轻，而是直面主题跟你谈爱情，给你一个更高的视角来看待眼前的困境。这简直太棒了！这样的人生导师，我后来在大学里面也不曾遇见过。在那个懵懂的青葱岁月，金老师从不正面反对我们早恋，甚至有点默许的味道。在他的开明庇护下，我们班成就了两三对走进婚姻殿堂的情侣，成功率比大学还高。但我们成绩也很好，我们高考的那一年，一中的成绩全省第四，我们班的成绩全校第一。我取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特别好奇地问老金，高考前我们班那么骚动混乱，学习状态也不好，所有任课老师都以为我们完蛋了，你怎么还那么淡定。老金故弄玄虚地说：他们看到的是表象，但我知道你们的能力。如今金老师已经退休多年，去年看到他的近照已经头发花白，但依然是个乐呵呵淡定超然的老头儿，好像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语文老师姓方，她有个浪漫的名字，叫春水，我们背后叫她“方姐”。作为她的语文课代表，我偷偷仰慕的不止她的大气，霸气，还有才气。还记得语文课上学到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篇词，她一口气朗诵了几十首跟“春水”有关的诗词，让我们不仅领略文字的美妙，也对“春水”这个名字充满了敬意。学校有阵子搞试点，周末推出各种兴趣班选修课（都是免费的）。 我选了方老师的“咬文嚼字”和“红楼梦解读”，到现在还记得她站在讲台上大大方方讲“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这一章节，这一篇我之前也懵懵懂懂读到过，但她的大方让我体会到她对文学本身的尊重。方老师还出过一本随笔散文，我们在同学中传阅，一边啧啧称赞她的文笔，一边在文字的蛛丝马迹里寻找老师的八卦，譬如初恋等爱情故事。在她的影响下，我和同桌的闺蜜开始抓起一本草稿本接龙写小说，写一段就被班上同学们拿去传阅，等传回来我们再接着写。现在想起来我们写的故事和笔触一定很幼稚，但是也承载了我们对文字的热爱和对青春的倾诉。 生物老师老常，放到现在的语境里绝对是妥妥的“男神”。儒雅，博学，幽默，最重要的，他总是脱开课本跟我们谈人生。我还记得他说，你们现在觉得高中很苦对吧，但如果你人生中最艰苦的阶段是你的高中时代，那你这辈子可能就完了。当时我不懂，也不信，觉得他故弄玄虚，但多年后想起他的话，觉得真的是至理名言。关于高考，他说这个就像乒乓球比赛里面的双败淘汰制，如果冠军和亚军在第一轮就相遇，冠军后面就会打的很轻松，亚军就需要后面打败所有的对手，才能站在决赛的舞台上。通过高考进入好的大学，就是在争夺那个冠军的席位，否则你们的人生不一定不成功，但是会辛苦。这句话也刻在了我心里，在往后考研，求职，工作乃至招聘的过程中，不止一次感慨老常当年这个比喻的精准。有一次讲课提到一个知识点——女性生理期的体温比平时高0.3℃。他就问我们知不知道女性的月经是怎么回事，看我们面面相觑，他顺手就在黑板上画了个很漂亮的子宫和卵巢的图形，然后给我们讲解月经的形成原理。其实高中生物本没有这一章，初中有，但老师们都是遮遮掩掩地翻过去让我们自学罢了。我们在台下窃窃私语，按耐不住的害羞和骚动，他在台上淡定地侃侃而谈，我突然明白，他不只是要讲解这个知识点，而是用他的言行给我们传递一个观点：这是科学，不用遮掩也不用回避。前阵子我看到关于“拒绝月经羞耻”的话题推上热搜，其实我想特别自豪地说，我们的老师在二十几年前就教过我们了。 化学老师张老师也是个超有幽默感的乐呵呵的老头，只可惜他五台方言口音有点重，我听起来有点吃力，所以他的课我总会打瞌睡。他也不正面批评，突然提高嗓门讲一个笑话，我们就都醒了。后来听说他做了校领导后心血管病发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同学们听了都无比唏嘘和难过。物理老师兼教务主任，也是个大神，讲起课来行云流水，在黑板上抬手一转就是一个堪比圆规的圆圈，多么复杂的物理课题在他的拆解下变得津津有味。英语老师是个略显古板的老太，但后来来了个美丽的女实习老师让我们一众追随，而她也因为我们的真诚热情打动了她，决定改变自己原来的职业规划，留在我们学校做了老师。美术老师是个刚毕业的文静姑娘，也是和我们打打闹闹在一起，上课还可以偷偷传纸条给她。 …… 一中很好，但我知道我怀念的不是一中，而是在一中度过的时光。 （这个小亭子见证了我们多少难以言说的心事） 我的室友，我的闺蜜，我的死党，我的那些称兄道弟的哥们儿，那些幼稚暧昧的初恋故事，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肠万千的青春心事，加起来构成了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回忆我们的美好。我们唱着梁咏琪的《短发》，哼着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听着帅气的文艺青年男同学在新年晚会上唱羽泉的《未来的未来》。那个时候谢霆锋才刚刚出道，我和闺蜜看到他的海报就要尖叫；周华健正当红，《鬼迷心窍》让人百听不厌；《还珠格格》大火，每天中午不午睡班长偷偷打开教室的电视柜给我们追剧；小虎队跟着重新翻红，做梦都在嗑赵薇和苏有朋的CP，每月一期的八卦杂志《大众娱乐》是全班偷偷传阅的宝典；打着学英语的旗号购置的随身听最后都用来听歌，养活了校门口一溜儿卖盗版磁带的小商铺…… （听说如今的一中也开始走县中模式，我们熟悉的教室里也挂满了鸡血的广告） 如今的我客居他乡，回乡的机会和时间都很少，回一中就更难。偶尔有机会，我其实也不那么迫切地要回去。因为我知道一中还是一中，但我们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 正如孙燕姿的那首歌：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 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 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 回得去的是一中，回不去的是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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