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鬼![]()
傅远正要去看望母亲王氏,远远地看见父亲傅文礼走了过来,赶紧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给他行礼。 谁知傅文礼看见了他,竟咆哮着走了过来,一边大骂傅远,吼着要打死他,一边随手夺过一旁扫地丫鬟手中的扫把,冲着傅远没头没脑地打了过来…… 傅远的脸上没有露出怨恨的神色,也没有跑,站在那儿被傅文礼打了好几下。 王氏听到动静,从房里跑了出来,既心疼,又恼怒,扑到儿子身上,替傅远挨了好几下。 傅远赶紧把王氏推开,转过身去,抱着头,用背挡住傅文礼劈头盖脸地击打…… 傅文礼更是暴怒起来:“你们母子俩倒是母慈子孝得很……”,扫把毫不留情地打在傅远的身上、头上,傅远被打得踉跄几步,跪到了地上,头上有血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王氏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傅文礼的胳膊,大哭起来:“远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打死他不成?” 傅文礼眼睛通红,青筋直暴,不顾王氏阻拦,挣扎着还要去打傅远。 王氏大喊站在一旁的仆人赶紧上前来拦住老爷。 李管家从小看着傅远长大的,早就心疼傅远无缘无故又被老爷殴打了。听见主母发话,赶紧上前阻拦,把傅文礼手中的扫把夺了下来,又招呼着几个男仆把傅文礼的腿紧紧抱住,拦住他再追打傅远。 傅文礼咆哮如雷,暴怒无比,好几个男仆才勉强把他拦住。半个时辰后,傅文礼没有力气了,才渐渐平静下来,然后突然就睡了过去…… 看着傅远头上的伤口,王氏泪如雨下:“远儿,你的伤口怎么样了?快让娘看看!” 傅远忙笑着安慰母亲:“娘,儿子没事,这伤口看着严重,其实没有什么。” 王氏还是哭:“远儿,你怎么那么傻,站在那儿让那个……那个混蛋打,你跑啊!” 傅远解释道:“爹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要是不让他把怒火发泄出来,他的病会更严重的。” 王氏更是痛哭失声了:“你爹到底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啊,怎么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见你就发怒,恨不得……恨不得要打死你?” 傅远也难过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年前去金叔家喝了一场酒,回来后,第二天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凭无据的,又不好去问金叔。” 傅文礼原本是个性格开朗,脾气不算差的人。他和妻子王氏的感情也比较好,两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在外地为官,女儿也已远嫁,只有小儿子傅远刚满十六岁,还未成亲,在身边尽孝。 去年冬天的时候傅文礼到好友金大川家去喝酒,回来后的第二天,脾气突然就变得暴躁易怒了,见不得傅远,一见他就生气。开始是无故责骂,后来竟然见面就打。 王氏心疼儿子,便吩咐仆人们把傅文礼关在房里,不许他出去打骂傅远。 谁知傅文礼的怒气没有得到发泄,他竟憋得满脸通红,拿头去撞墙,直到把自己撞昏了过去才罢休,之后他发起脾气,打骂起傅远来就更加暴虐了。 王氏赶紧请郎中来给傅文礼治病。谁知几个郎中来看了之后,都说傅文礼脉象正常,不像得了病的样子。 王氏觉得傅文礼可能是中了邪,便又请了道士、神婆来给他驱邪,可仍然一点作用都没有。傅文礼仍然是见了别人没有事,但见不得傅远,一见到他就非要打上一顿才行。 哭了一会儿,王氏把眼泪擦干,拉着儿子的手,坚定地说:“远儿,你还是赶紧去找你的大哥吧。一来你可以避开你爹爹,免得被那混蛋活活打死;二来,万一你大哥认识什么人,有什么办法治你爹爹的病呢?” 傅远道:“娘,我不放心您。我走了,就只剩下您一个人在家里,我怕爹爹拿您发火,到时候都没人能替您挡一下。” 要是傅远长时间躲着傅文礼,不让他看到自己,傅文礼就会冲着王氏发火。虽然不至于打人,但那须发皆张的样子也令人十分害怕。 “远儿,你要不赶紧出去想想办法,说不定我们娘儿俩都会被他打死的。”王氏又流起泪来,“我平日里多躲着点你爹爹,多带几个人在身旁就是。” 王氏不止一次把傅文礼关起来过。可每次傅文礼被关了起来,不发脾气时,就会泪流满面,可怜巴巴地向王氏和傅远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苦苦哀求王氏放了他。 若是发起脾气来,不是撞墙,就是要拿刀抹脖子……逼得王氏都不敢再关他了。 又不能把傅文礼关起来,他一发脾气又难以阻止他。傅远想了又想,点了点头,答应了母亲,第二日一早就出了门,去找他大哥去了。 却说傅远走了之后,傅文礼的脾气就更加暴躁了。王氏简直是度日如年,天天盼着傅远能够早日找到大儿子,带个名医回来,给傅文礼治病。 傅远一去就是两个月,这日终于回来了,不过他没有带回来什么郎中,身后却是跟了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平常,模样却十分俊美,且举止自如,落落大方,看了就叫人心生欢喜。 傅远告诉王氏,少年跟着他师父姓柳,名叫长生,是他特地请来给爹爹治病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懂什么治病,王氏十分疑惑,把傅远拉到了一边,问他是怎么认识柳长生的。 傅远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欢喜的神色:“说起来也真是巧,那天我走到余桥镇时,偶尔听到有人议论,有个屠夫突然发了疯,症状和爹爹的差不多,是柳长生治好的。我赶紧找到柳长生,求他来给爹爹治病。柳长生很是爽快,一口答应,这就来了。” 王氏还是不太相信柳长生真的会治病,便拐着弯问柳长生给屠夫治病的事。 柳长生很是聪明,知道王氏这是不信任自己,便把给屠夫治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柳长生道,那屠夫原是吃了有毒的菌子,才引发的疯病,他给屠夫解了毒,屠夫的疯病自然就好了。 王氏一听,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有想到,傅文礼也许是在金家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得了怪病的呢? 听了柳长生的话,王氏对他一下子就热情起来。 这时,傅文礼听说傅远回来了,瞬间就暴怒起来,面目狰狞,两眼通红,青筋暴起,怒骂着,拿着一根棍子,老远就要对着傅远的脑袋砸过来,似乎傅远是他的生死仇人一样。 王氏大惊失色,赶紧叫傅远快躲开。傅远却是一脸的悲伤,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和爹爹有几个月没见面了,想不到爹爹还是那么恨他,一见面就恨不得要打死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虽说傅文礼是得了怪病,可他对傅远格外的痛恨,总是一见面就要打杀他,这由不得傅远不伤心。 眼看棍子就要砸到傅远的头上了,这时,柳长生突然飞了过来,一掌拍飞了棍子,又一掌拍在傅文礼的后颈上。傅文礼一下子就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傅远赶紧伸手扶住傅文礼,把他放到床上。 柳长生给傅文礼把了脉,皱眉道:“傅老爷不是中毒,倒像是被下了什么符咒。这个我不是很擅长,得请我师父来。” 傅远便跟着柳长生去请他的师父。两天后,两人把柳长生的师父请回来了,是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和尚。 和尚自称法号惠明,原来在白马寺出家,后来带着长生四处游历,才来到了这里暂住。 惠明把傅文礼的眼皮翻开看了看,又吩咐把傅文礼的衣服脱了,露出胸膛给他看。 惠明仔细看了一会儿,便问傅文礼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傅远便向惠明师父说了自己对金大川的怀疑。 惠明点头道:“这事绝对和那个金大川有关,我们得去拜访一下他。” 傅远便带着惠明和柳长生来到了金大川家。 见到了傅远一行,金大川十分惊讶。傅远少年气盛,直接毫不客气地问金大川:“我爹到底和金叔您有什么仇怨,您为何要害我爹爹得怪病?” 金大川原本还想狡辩几句的,见惠明和尚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似乎能够看到他的心里去,便低下了头,长叹一声道:“其实我已经后悔了,可又不知道如何化解……” 原来傅文礼得怪病的确是金大川给害的。 金大川从古书上学到了一种符,只要下到某人身上,就能让人心头生出一个鬼来,至于生出什么鬼,则因人而异。 如有人好色,则生色鬼,会让人为了美色不顾廉耻伦理;如有人好财,则生利鬼,会让人为了财不顾生死;如有人好酒,则生酒鬼,会让人整日泡在酒坛子里不用吃饭,如有人吝啬,则生抠门鬼,会让人连点了三根灯芯都不肯咽气…… 傅文礼表面上性格开朗,脾气不大,其实心眼并不大,脾气也不算是很好,只是平时没有什么能让他大发脾气而已。 当年王氏因弟弟成亲,曾经回娘家住过两个月,回来就怀了傅远。偏偏傅远又早产,而且生得和哥哥姐姐又不是很像,傅文礼心里便一直有个疙瘩,暗中怀疑王氏不贞。 只不过傅文礼和王氏感情一直不错,且什么证据都没有,何况,这种事情又不能说出来,只会惹人耻笑,傅文礼便把怀疑一直深藏在心里,从未表露出来过。 被金大川下了符,把心头的小心眼鬼催生了出来,那小心眼鬼还越长越大,因此傅文礼才会烦躁异常,一看见傅远就喊打喊杀,一看见王氏就生气…… “金叔您不是因为好奇才给我爹下符的吧?”傅远奇怪地问道。 “其实这事说起来,是我的不对,但你爹也得负一定的责任……”金大川道。 原来,金大川妻子去世之后,他便娶了二十岁还未出嫁的姑娘瑾娘为继室。 瑾娘进门后,把金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金大川及其子女照顾得十分细致,又加上瑾娘容颜秀美,还有一把好嗓子,唱起歌来可谓绕梁三日。这让金大川十分得意,时常向傅文礼炫耀自己续弦的小娇妻。 傅文礼心生嫉妒,便故意和金大川开玩笑道,三年前他在高衙内府上做客时,曾听到过同样的歌声,也不知是不是瑾娘的姐妹。 高衙内是出了名的好色如命,家里的丫鬟、媳妇就没有他不染指的,而瑾娘家里并没有任何姐妹。 傅文礼的话让金大川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过,但又不能和傅文礼掰扯这句话,于是他就给傅文礼下了符,让傅文礼心头生鬼,家宅不宁…… 后来金大川知道瑾娘是因为接连替祖父祖母守孝才耽误成亲的,而且从未见过高衙内,这才放下了心中猜疑。不过,这时傅文礼心头的鬼都已经长大了,金大川并不懂化解之法,只有暗暗后悔。 得知前因后果后,惠明便从金大川的指尖取下了三滴血,持经念诵之后,念了三遍“解铃还须系铃人”,然后把血放到了昏迷不醒的傅文礼鼻子下面。 一会儿,只见一团黑影从傅文礼的鼻子里飘了出来,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傅文礼的模样,一头栽进了那三滴血里,不见了…… 一会儿,傅文礼悠悠地醒了过来,见了王氏和傅远,一脸的茫然,片刻之后,清醒了过来,却是满脸的喜欢,一手拉着王氏,一手拉着傅远,笑得极是亲热…… 傅文礼十分愧疚地告诉王氏和傅远,那天他从金家喝了酒回来后,心里就有个声音不时地在对他说“王氏不忠,傅远不是你的儿子……”,让他寝食难安,见了傅远就想打骂,见了王氏就要生气,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如今他的心里已经清明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王氏和傅远十分感激惠明和柳长生,准备了一大笔谢礼送给师徒二人。 惠明只要了二两银子的谢礼,其余的坚决不收。 出了傅家,柳长生笑着问师父,为何只要二两银子,多拿一些,他俩就可以好几天不用那么辛苦了。 惠明笑道:“其实,每个人心头都有鬼,只是有人能克制住,那鬼便不成气候,不能左右人,使人疯狂;有人不能克制,那鬼便会越长越大,令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师父心头有个贪鬼,师父不能让它长大……” 柳长生明白了,他师父一身本事,要想发财轻而易举。但师父志不在钱财,也借此在教诲他,不能把心头的贪鬼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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