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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绪良:杏 花 峪

 新用户7391BFGL 2022-04-18

杏  花  峪

(中篇小说)


山东新泰  聂绪良

(一)
  在巍巍泰山之东约一百多华里的地方,有一余脉,连绵起伏,峰峦竞秀,又挺拔雄伟,因形似莲花,故名“莲花山”。
  就在莲花山脚下,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有一个很富有诗意的名字:“杏花峪”。杏花峪村子不大,有一百来户人家,大约有五、六百口人。杏花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无比,尤其是云雾缭绕或者烟雨蒙蒙之时,则美如仙境,似世外桃源。
  杏花峪坐落在一个山谷里,三面环山一面傍水,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许多年前,有一看风水的南蛮子曾在此借住多年,他对村人说,杏花峪是龙脉之地,定会出大富大贵之人。但村人皆不以为然,当作笑闻,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南蛮子风水先生还会相面,曾经多次为桃花峪村民免费相面,有少人相信,有多人不信。信与不信无关紧要,对于杏花峪的大男人来说,要紧的事情就是先吃上饭,娶上媳妇,生出一大群娃娃来。南蛮子说的很多事,桃花峪的人们感觉非常遥远,可望而不可及,他们感觉那是梦,那是一个异常美丽的梦,是跟自己根本不沾边的事儿,好像是在那天上的云彩里。后来南蛮子风水先生悄悄地离开了杏花峪,不知道又云游向何处,渐渐地,人们就把他忘记了。
  二月二刚过不几天,杏花峪村子里的那几棵老杏树就偷偷地盛开了,那满树的白里带着红晕的花瓣儿在春寒料峭中不停地颤抖着,她们勇敢地在迎接着北方里春天的到来。这时候,桃花峪里的人们忙起山上地里的农活来,他们运粪的运粪,耕地的耕地,播地瓜垄的播地瓜垄、、、、、、村子里没有几个闲人,只有几位年过七十好几的老头,会在老杏树底下打着纸牌,晒着太阳,他们感觉在阳间的日子不多了,能玩一天就是一天了,他们几位被美其名曰“等死队”。
  村子里的大街上,人们来来往往,有牵着牛的,有推着木车子的,有开着拖拉机的,有肩上扛着镢头和耙子的,还有急急忙忙地往回里赶,回家拿东西的、、、、、、这时候,大街上出现了一个醉汉,只见他走路歪歪搭搭,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嘴里还振振有词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一位涂脂抹粉、尖嘴刻薄之妇女看到了,对他说:“陈曌曌,这又是在哪里喝的?谁又请你了?你的酒场还真不少啊!”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鄙夷之味。醉汉并没有理会她,继续喝他的酒,继续走他的路,继续吟他的诗。
  其实,这醉汉年纪并不大,按虚岁约有二十来岁,远未到而立之年。杏花峪虽说村子不大,但却是一个杂姓子庄,其中以陈姓、肖姓和尹姓的人为最多,这三姓人家在村子里算是大户了。陈曌曌是高考落榜生,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家里没有钱,家里若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找找门路托托关系,也许就会上了大学。只可惜,陈曌曌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而且是一个出身在家庭极其贫寒的穷人家的儿子;一个极其贫穷的农民之家,他能有什么背景啊?他的爷娘只会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食,他们能到哪里去托关系,找门路?他们是俩眼乌黑,望天发愁啊!没有考上大学的陈曌曌就把自己关到一个小黑屋子里,不出来,也不跟任何人说话。他的爷娘着急,害怕陈曌曌有个三长两短的,就砸门,砸门也砸不开,只能从小窗户里给他扔进去一点吃的。大约陈曌曌高考失利半年多后,他从黑屋子里出来了,从黑屋子出来以后的陈曌曌,长发飘飘,满嘴胡须,只是喝酒,只是满大街上疯跑。小孩子们见了陈曌曌,会吓得到处逃跑,边跑边叫道:“陈疯子来了,赶紧跑啊!”陈曌曌听了仰天大笑。杏花峪及邻村的人们都知道陈曌曌因为没有考上大学,把脑子坏了,成了“疯子”;在他们眼里,陈曌曌这一生是彻底完了,恐怕连个媳妇也弄不上了,更不必说理想了,事业了,前程了。


  陈曌曌沿着村子里的大街继续往北走,不长时间就走出了村子。村子的北面是一座人工小湖,人们叫它杏花峪湖,是一九五八年的时候,村大队组织全村社员用了两个冬天的时间才彻底修建好的。放眼望去,只见湖水碧波荡漾,群鸟在小湖的上空云集翱翔,景色甚为壮观,不由得让人想起初唐大文豪王勃那精彩绝伦的诗句来。
  陈曌曌来到小湖边坐下来,继续喝他的酒,嘴里一直不停地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地里干活的人们看见了,都以为他是真疯了,而且还疯得不轻,在他们眼里,陈曌曌是彻底的完蛋了,恐怕这一辈子也好不了了。陈曌曌正喝着,耳边传来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陈曌曌别喝了,醒醒你的酒吧!现在不是傍晚,这是上午,这里没有落霞;现在是春天,这里也没有秋水。”陈曌曌抬起头来,迷离着双眼,看了看,原来是肖彤彤。肖彤彤与陈曌曌是小学和初中时候的同学,上学时他们俩关系最好,上学的时候,他们一起去;放学的时候,肖彤彤总是跟在陈曌曌的屁股后面,那时的陈曌曌可是一个品学兼优,阳光灿烂的少年啊!陈曌曌比肖彤彤大几岁,肖彤彤家境好,上学上的早,他们有缘成了同班同学。现在的肖彤彤非同以往,她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楚楚动人,妩媚至极,可不是当年那个扎着马尾辫的黄毛丫头了。陈曌曌故意对她生气地说道:“你是谁啊?你算老几啊?你凭什么管着我!”肖彤彤听了气得脸红脖子粗,她对他吼道:“我是你的老同学,又是一个村里的,就不能说你几句吗?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简直就是个疯子!”陈曌曌朝她白眼道:“肖彤彤,我认识你,你娘不是给你找了婆婆家了吗?还不赶快出嫁,在这里教训我干什么啊?”肖彤彤听了,翻翻白眼,气得跑远了。
  肖彤彤跑远以后,陈曌曌不喝了,他闭上了双眼,想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肖彤彤的影像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肖彤彤的话语也总是在他耳旁回荡着,久久不散。陈曌曌似乎清醒了许多,他觉得肖彤彤说得对,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是沉沦,甚至是堕落!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就彻底的完蛋了,他要振作起来,他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子来,让村子里的人们看看,让那个美丽动人的肖彤彤好好地看看,看看他陈曌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想到这里,陈曌曌爬起身子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回家的路。回到家里,陈曌曌从抽屉里找出几元钱,又摇摇晃晃地来到镇上,他要干什么呢?陈曌曌来到一家理发店,人家理发的看到他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大白天见鬼了,就赶紧拿起木棍子来撵他;他赶紧向人家理发师求饶,且说明了身份,又软磨硬泡了大半天,人家才给他理了发,刮了胡子,人家差点儿就真的把他打了。。
  陈曌曌回到家以后 ,精心地把头洗了洗,又拿出小梳子来,细心地把头梳理了一下 ,他感觉又仿佛回到了从前,感觉又找回了从前的那个自己。他高兴地唱道:“我还是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啊!我还是那个潇洒帅气的大男孩啊!”陈曌曌正唱着,他的爷娘从山上的地里干活回来了,他们先是惊了一跳,继而高兴地笑了。吃过晚饭,陈曌曌的爷对他说:“不能再浪荡下去了,得干点正事了。考不上大学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天塌了有爷接着,你好好混就是了,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陈曌曌沉重地点了点头。爷又继续说道:“曌曌,你打算干点儿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种地,干建筑,出门打工、、、、、、都不孬啊!” 爷一字一板,掷地有声。陈曌曌说:“让我好好想想吧!”爷不再说话了,就一直默默地吸着他的旱烟,香烟卷儿他是吸不起的,他也吸不惯的。
  第二天,陈曌曌起了一个大早,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开始收拾铺盖、衣服,还有刷牙用的牙刷、牙膏和缸子,还有梳子和小镜子等,凡是能拿的东西,他都要拿着,不能出了门后用着了再去买,他家里一贫如洗,他不能再浪费一分钱啊!爷又上山干活去了,娘看到了就问他:“曌曌,你这是去哪里啊?”陈曌曌温和地对娘说:“娘,我想好了,我去蓝岛打工,不混出个人样来,我绝不回杏花峪的。”娘听了以后,禁不住簌簌地落起眼泪来,儿要出远门了,她心里能好受吗?她从土炕上的席子底下找出零零碎碎的一摞钱来,对儿说:“这是娘平时掐辫子卖辫子积攒的二百元钱,舍不得花,你都拿着吧!出门在外可不是在家里。”陈曌曌双手接过来,眼里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泪花。陈曌曌背上装满东西的大尼龙袋子,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家门外,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走不了了,他也舍不得爷娘,舍不得离开他自幼生长的家啊!但他已经长大了,他绝不能再赖在这个温暖又贫穷的家里,否则,他将一事无成的。娘走出家门口,望着陈曌曌远去的背影,眼里噙满了泪珠;她的头发全花白了,她才虚岁六十啊!可她知道,她是留不住儿子的,儿子大了,他的翅膀长硬了,他会一直朝高空飞去的,而且会越飞越远。


(二)
  陈曌曌坐上了东去的开往蓝岛的客车,他透过车窗外,回头遥望着杏花峪村的方向,那青山,那碧水,那绿树,那矮小的房屋,都模糊了,都看不到了,他情不自禁地又一次落下泪来。他赶紧擦了擦,生怕车上的人看到,人家会笑话的,毕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经过七八个多小时的颠簸,蓝岛终于到了。陈曌曌背起大尼龙袋子,走出了车站。他弓着腰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蓝岛市的大街上,他感到非常的陌生,他觉得与这座非常漂亮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的确,蓝岛是一座国际性的大都市,是一座充满朝气和活力的沿海港岛城市,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土包子,一个彻头彻尾的乡巴佬,他的自卑感来了。真的,不走向社会,不走向外面的世界,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景有多美!大街上的人来去匆匆,衣着光鲜亮丽,尤其是那些靓女们,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陈曌曌可没有心思欣赏这个,他感到非常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身往何处。大街上有不少人向他投来蔑视的目光,在他们看来,陈曌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好像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地球人。陈曌曌可不在乎这个,因为他是来闯蓝岛的,他要在蓝岛这个大舞台上谱写出一支动人心魄的曲子来,他要奋斗出一片天地来,他要比蓝岛人还要活得有钱有地位,他要比他们活得还要潇洒漂亮!这是他的雄心,这是他的壮志。
  陈曌曌背着他的大尼龙袋子,继续向前走,寻找他的安身之处。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旅店是绝对住不起的,他只有在马路边将就一晚上了;饿了,他取出娘给他拿上的玉米煎饼来,就着咸菜吃了一个,他吃得香极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上海滩上的王亚樵。此时此刻,王亚樵就是他心中的偶像,他要生存,因为生存是第一位的,其他的对他来说就是扯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全亮,陈曌曌就又背着他的大尼龙袋子,向前走,他一路打听着,哪里需要用工的。一位好心的大婶问他:“小伙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啊?来干什么呀?蓝岛这个地方可不好混啊!”陈曌曌对她说:“大婶,我是从新泰农村来的,您们这里有活路干嘛?”“小伙子,我是个退休教师,用不起工啊!你还是到劳务市场上问问吧。”大婶给陈曌曌指明了方向,陈曌曌连声说谢谢。大妈又对陈曌曌说:“小伙子,等有了着落,常到大婶这里来玩啊!我家就住在附近。”大妈对陈曌曌指了指她的家的方向 。陈曌曌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赶去。
  陈曌曌终于来到了劳务市场,他早已汗流浃背了,身上的衣服自然湿的透透的,能拧出一股股水来。他放下大尼龙袋子,气喘吁吁地蹲下身子来,他像一个在等待被买主买去的货物,没有办法,目前是先有一份工作,他要吃饭。这劳务市场就像农村里的集市,乱哄哄的,鱼龙混杂,什么人都会有的,南来的北往的,有很多农民工,有小商小贩,有小偷,有流氓,有妓女、、、、、、当陈曌曌正在观察劳务市场的时候,有一个矮个子,炮弹似的中年人,朝陈曌曌走了过来,“小伙子,哪里来的?跟我走,包你吃住。”陈曌曌一听,便又背起他的大尼龙袋子来,跟着他走,一直走到一辆破卡车前。陈曌曌看到破卡车里已经快满了人,都衣衫褴褛的,看样子都是从农村来务工的;有男的,有女的,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跟自己相仿的。


  破卡车拉着这伙人在市区里拐来拐去,走的净是偏路,最后开到了市郊,来到一个大砖瓦厂。破卡车头里开进厂子里,后头那高高的铁大门就咣的一声紧闭了,紧接着听到大门里面的两只大狼狗使劲地不停地狂吠起来。破卡车开到厂子中间就停了下来,陈曌曌背起大尼龙袋子,随着大家一起下了车。那个炮弹似的中年人把大家领到一排低矮潮湿的工厂宿舍门前,那宿舍全部使用水泥砖砌成的,上面盖着的是石棉瓦。他把大家领到屋内,让自己找地方睡觉,接着就走了。砖瓦厂里,干活的工人真不少,大约一共有五六百口子人吧。陈曌曌听老工人讲,这个厂子的老板住在城里,很少来这里,大家从来都没有见过老板的面。原来,这个炮弹似的中年人并非老板,他只是一个带工的小头子,听老工人说,这个带工的炮弹为人尖酸刻薄,歹毒异常。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六点,陈曌曌跟大家就被炮弹轰了起来,就像赶一大群猪一样。来不及刷牙,来不及洗脸,没有一点油花,也没有一点儿菜叶的十几大盆面条被抬了上来。大家自己盛了自己吃,没有人给你盛。陈曌曌给自己盛了一大碗,他刚来什么都不懂,吃的慢,一碗还没有吃到一半,人家就开始吃第二碗。等到他吃完了第一碗时,盆里早就干干净净了。吃了饭,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那炮弹就催着大家上工去。陈曌曌被炮弹安排的是运砖瓦的活路,自己往地排车子上摞,得装满满的一车,炮弹才允许你运到烧窑的门口。装好以后,陈曌曌把绳子套到肩上,他那白嫩的肉上立时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杠。运了几次,陈曌曌感觉眼花缭乱,天旋地转的,他实在是没有一点儿力气了,早上他没有吃饱啊!他咬着牙,使劲地往前拉车,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了,那地排子车好像故意为难他似的,一点儿也不肯往前挪动。这时候,炮弹看到了,他过来狠狠地朝陈曌曌的屁股上踹了两脚。陈曌曌被踹到了,头拱在地排子车上,他的嘴破了,流出了血。陈曌曌狠狠地瞪了那炮弹一眼,炮弹骂骂咧咧起来:“骂了逼的,瞪什么瞪,再瞪就滚蛋骨碌孙!”陈曌曌擦擦嘴角上的血,继续往前拉。有了早晨的经验,陈曌曌吃中午饭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把饭吃到嘴里,简直就是狼吞虎咽。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曌曌一头栽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快明亮的时候。第二天,天刚一露亮,工人们又被炮弹轰了起来。陈曌曌浑身疼痛,也发现两只手上都起满了大大的血泡。就这样,陈曌曌跟大家一天又一天的干着,一直干到腊月二十几才停了工。大家都想家想疯了,想想都出来快一年了。陈曌曌也想家了,他想疼他爱他的爷娘 ,他想家里的哥和姐,他想家里的大黑狗,他想家里的山羊羔、、、、、、他还想那个美丽动人的肖彤彤 。唉,想她干什么呀!自己跟人家是什么关系啊!大家都商议该要工钱了,不能再继续干了,得回家过年了。可大家都见不到老板的面,跟谁要啊?大家只好跟炮弹要,炮弹朝大家吼道:“嚷嚷什么?还赅了大家伙的钱吗?老板这几天忙,等两天,老板就会给大家把钱送来。”大家只好又等了两天,但还是不见老板的面,大家都急了眼,再要不到钱,年就别想回去过了,晚了就根本没有回家的客车了。
  腊月二十六上午,老板终于露面了,大高个,大肚子,红光满面的,富态至极。他对大家高声说:“今天中午我在饭店请客,大家都去啊!不醉不归。喝完酒就发工资。”工人们都高兴得欢呼雀跃起来。中午的时候,工人们坐着厂里的破卡车,都跟着炮弹,来到了老板指定的饭店;大家进门后,都坐在桌子旁边,等着饭店服务员上菜。这个等上菜的空里,有人吸着烟,有人大声说着一些笑话,毕竟是大家都太高兴了。大约等到快一点来钟的时候,酒菜终于上来了,大家大吃二喝起来,他们的吃相很不雅观,他们是农民工,他们不会文雅,更不会作秀,他们也不必作秀。陈曌曌今天也很高兴,自从来到蓝岛以后,他从未再喝过酒,无论他有多苦有多累时,他都滴酒未沾。在所有的工友中,跟陈曌曌关系最要好的,就是来自蒙阴的李刚了,他也是高考落榜生;他们俩的家离得比较近,有百十里路,也算是半个老乡了。他们俩互帮互助,有什么事情相互商量,有什么烦恼相互倾诉。人生无处不有缘,陈曌曌跟李刚就算有缘吧。李刚大酒量,他跟陈曌曌都喝得酩酊大醉,李刚高声叫喊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陈曌曌也高声吟诵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最后,大家又是被几辆破卡车送回砖瓦厂子里的宿舍里,大家都一头栽在宿舍里的木板床上,横七竖八的,一觉睡到第二天的大天明。
  大家起床之后,有去解手的,有去洗漱的,有去找地方吃早饭的、、、、、、大家都回来之后,有一老工人对大家高声喊叫道:“各位兄弟们,老板还没有给我们发工资啊!”听了老工人的话,大家才猛然惊醒过来,都急出一身冷汗来,陈曌曌更是如此,他立马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了凉。出来一年多了,要是拿不到一分钱,怎么回家呀?也没有脸回家的。原来,昨天正当大家喝得欢时,老板就根本没有露面,只有炮弹在场,后来炮弹借故躲开,也开溜了。大家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娘的逼的,会不会把我们坑了,走,我们跟老板要钱去!”大家都从宿舍里挤出来,涌向厂长办公室,陈曌曌和李刚也夹杂在人群里。厂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一把虎头似的大锁正把着门,它冷冷地望着这群怒气冲冲的工人们。工人们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昨天的酒场只是一场“鸿门宴”啊!老板不露面,炮弹跑了,到哪里去要钱啊?眼看马上就过年了,怎么办啊?大家都真的急眼了,眼球里直冒血。陈曌曌还算比较冷静,他对大家说:“工友们,我们分头去找老板和炮弹吧!”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对,我们都去找这两个王八羔子,找到了要不给钱,就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说完,这几百口子人都分头行动去了。陈曌曌和李刚结伴去找,到哪儿找啊?他们两个犯了愁。他们俩寻找了一整天了,也没有找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两人又饥又渴,连路都要快走不动了。陈曌曌想起刚到蓝岛时的那位大婶,她一定是一位善良的人,他心里想,“我俩去找她吧!”他对李刚说。他们俩七拐八拐地,好不容易才到了那位大婶家的附近。陈曌曌记得大婶说住的是一楼,带院,但他并不知道大婶是哪个大门;他们俩只有挨门挨户的敲门打听。好心的人会帮助他们,给他俩提供信息和线索;不好心的人,就会朝他俩吼骂:“敲什么敲?黑天半夜的!干什么的?”陈曌曌对他说:“行行好吧!大叔,我们俩是从农村来打工的,饿了一天了,我俩是找一位大婶的。”“不知道,乡巴佬!”咣的一声,那人把大门关闭了。最后,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他们俩终于找到了那位大婶,大婶非常吃惊,问道:“你们俩是怎么来的?”陈曌曌向她说明了来意,她急忙拿出饭菜来,让他俩吃,他俩实在是饿坏了,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过了饭,大婶对他俩说;“蓝岛这么大的地方,你们上哪里去找啊?不如跟工友们联合起来,到区政府求助一下。”陈曌曌跟李刚都点了点头,觉得大婶的话非常有道理。陈曌曌和李刚在大婶家住了一个晚上,天还未全亮,他们俩就告别了善良的大婶。


  天亮之后,陈曌曌和李刚回到了厂子里,工友们早已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望着陈曌曌和李刚,脸上充满了焦急和绝望。有一个老工人牢骚道:“往年都是压一个月,今年可好,一个子儿也没有见到,人还跑了,这可怎么办啊?”陈曌曌对大家说:“我们不能光坐在这儿等,我们不如到区政府里求助一下吧!”大家听了立刻有了精神头,又纷纷向区政府门口赶去。到了区政府门口,看守大门的保安问:“你们是来干什么的?”陈曌曌向里喊话:“我们是农民工,是来找区长的。”“区长不在,你们都先回去吧!”大家又问:“区长干什么去了?我们等他。”“区长到市政府开会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等也没有用!”保安没好气地说。“那我们见副区长吧!见不到领导,我们是不会走的。”大家都气愤地说。那保安被逼无奈,只好用座机给领导打电话。过了好长时间,一个肥头大耳的,约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露着满嘴的黄牙嚷嚷道:“区长开会去了,你们来这么多人干什么?”陈曌曌对他大声说道:“我们干了一年活了,老板跑了,一分血汗钱都没有拿到,过年都回不去了,我们是来求助的。”这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副区长吧,只见他把双手一摊,振振有词地说道:“老板跑了,我们政府能有什么办法嘛!你们回去赶紧找老板吧!”一位老工人发怒了,朝他吼道:“我们都找了,实在是找不到,要能找到,还上这儿找你们吗?”只听这位副区长打官腔道:“现在全国各地都在下岗再就业,你们有活干,吃上饭就不错了,你们到这儿要什么工资啊!”李刚是个火暴脾气,朝他骂了起来:“你他妈的,是怎么当官的?怎么不说人话呀?我们可是一年的血汗钱啊!”只见那人啊啊了几下,又说道:“区长不在家,有什么事情,我也做不了主,等区长回来再说吧。”陈曌曌对他说:“今天你们要是不管,我们就到市政府去告你们,市政府要是不管,我们就到北京去找朱总理。”这副区长听了,吓得他汗珠子纷纷地从脸上和脖子上掉了下来,看来,他是个小胆儿的人。实际上,陈曌曌也就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他们能见到朱镕基总理吗?肥头大耳的副区长定了定神,赶紧掏出了“大哥大”,给那位正区长打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大概是正区长正开着会,也很可能是很长时间对方才接的电话。电话打完了,他对大家说:“你们先回去吧!今天正区长没有空。”他又理直气壮起来,不是刚才惊慌失措的样子啦,肯定是正区长给他打了气,意思是不要害怕这些泥腿子。陈曌曌又对他说:“我们等不到他,我们就不走。”副区长从鼻子里哼了一下,“那你们就等着吧!”说完就扬长而去。大家等了一大白天,也没有见到正区长的影子,眼看天色黑了,大家伙是又饥又渴,只好回到砖瓦厂子的宿舍里。回到宿舍里,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没有办法。得先解决吃喝问题,大家跑到厂子里的食堂门前。食堂里做饭的工人早就放假回家了,门锁着,有人一脚就踹开了,凡是能吃的东西,他们找到后都吃了,他们的嘴又对着水龙头喝了起来,他们就像一群牛一样,实在是没有办法,饿不择食,渴不择饮啊!这就是上一世纪九十年代的我们的农民工。他们要求不高,有口饭吃,有口水喝,有一点点儿可怜的工资就行,但残酷的现实就是满足不了他们。对大多数人来说,有时候,活着,本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陈曌曌跟李刚坐在宿舍的墙角里,李刚吸着旱烟,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的。陈曌曌是从不吸烟的,他跟李刚要了点儿旱烟,也卷了一支吸上,强劲的旱烟味呛得他眼睛里直冒泪。吸着旱烟,陈曌曌又想起家中年迈的爷娘来,他们在地里劳作一年,收获的粮食卖不了两三千块钱,还要拿集资交公粮,农民好苦哇!想完了父母,陈曌曌又想他的姐来,他姐是去年冬天结的婚,打小姐是非常疼爱他的,有好吃的给他留着,有新衣服先让爷娘给他买,有好玩的也总是让给他、、、、、姐夫是山里的农民,常年种地,干建筑,冬天闲时候就上山采石头卖石头,反正是不闲着,一年到头总是忙忙碌碌的。想完了姐,陈曌曌又想他的大哥。大哥陈明三十出头了,到现在连个媳妇也没有讨上,他在杏花峪村子里的小学里当民办教师,每月只有二三十块钱的工资;大哥陈明长得非常矮小,其貌不扬,没有一个姑娘会喜欢他的。就因这个,年迈的爷娘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每天下午放了学后,大哥陈明哪里都不去,把自己关在小黑屋子里,什么都不干,就是抱着着新泰老白干喝,没有什么菜,就着咸菜和自家地里出产的一些花生米。陈曌曌的娘急得直跺脚,他的爷气得直骂娘,爷仰天长叹道:“窝囊啊,窝囊,连个媳妇也说不上。”这都是陈曌曌亲眼目睹过的,他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爱莫能助。
  最后,陈曌曌又想起了那个秀发飘飘的肖彤彤来,“唉!又想人家干什么呀?”陈曌曌自言自语地说,边说边打了自己的脸一下,他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冷静一下。李刚也没有睡着,他看到了,问:“你怎么自己打自己呀?”陈曌曌苦笑了一下,对他说道:“咳,想了一个不该想的人。”李刚纳闷,满脸疑惑,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陈曌曌就把肖彤彤的事情讲了出来,李刚笑了,“这不简单,抢过来就是了。”陈曌曌摇了摇头,又说道:“我从来没有跟人家表白过,人家从来也没有说过喜欢我,再说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我有什么资格去向人家求爱呀?”李刚听了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陈曌曌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一切话语都是多余。那夜,陈曌曌一夜无眠。
  腊月二十八那天一大早,陈曌曌跟工友们一起又来到区政府大门口求助,那保安大概是受了区长的指示,啷当着脸,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又来干什么呀?老板跑了,政府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天天咋呼着下岗再就业,你们都不知道吗?”李刚发飙道:“好一个看家狗呀!”“你骂谁呢?”保安生气地说。李刚回话道:“就骂的你,怎么了?”保安听了气的直打哆嗦。陈曌曌高声对大家说:“工友们,这里不管,我们到市政府去求助吧!”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行啊,我们去市政府,我们绝不能让尿憋死的!”大家又纷纷向市政府涌去,到了市政府门口,大家又高声求救,看门的保安用座机给里面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轻人,大约三十来岁,白白净净的,又斯斯文文的,看样子,这大概是市长的秘书。大家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对大家说:“同志们,请大家不要着急!我跟市长汇报一下情况,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大家听了都非常高兴,心里有了希望。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以后,一位大高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这男人看样子非常的稳重,这就是市长吧,只听他对大家说道:“各位同志,老板跑了,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们,只能从长计议。现在马上就过年了,我刚才跟市常委的几位领导商议了一下,市里决定每人先发给大家二百元钱的路费,让大家先回家过年,过完年后,我们再想想办法,给大家要工资,大家说,行吗?”工友们听了,商量了一下,事已至此,别的也没有办法了,大家都只好点点头。大家清点了一下人数,推选了两个代表,大家一致要推选陈曌曌和李刚,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高中生,有文化,办事不会差的。陈曌曌和李刚就跟着市长的秘书来到市政府财政办公室里,把钱给大家领了。拿到钱的陈曌曌和李刚,回到市政府大门口,把钱又一一给大家分了。大家拿到钱后,回到了砖瓦厂子的宿舍里后,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以后,又都纷纷涌向车站。车站里人来人往,拥挤至极,大家挤着抢着,买上了车票,各自坐上了回家的客车。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简介:聂绪良,男,笔名、微信名:清风明月,山东省新泰市羊流镇杨家庄小学。自幼酷爱文学,从十五六岁就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上师范时是学校文学社的骨干,每次校刊都有作品发表,并且得到校领导及师生的一致好评。师范毕业后,从未放弃文学创作,并在国家级、省级及市级刊物上多次发表作品。近几年来,一直致力于时评和历史人物点评的创作,并在各个平台发表了大量的作品,得到全国各地众文友的一致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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