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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素书法“势”的视觉意境解析

 一言之美 2022-04-18

文◎刘振范、王子婷、马海元

摘要:怀素是我国唐代狂草书法家的典型代表,虽然因年代的久远,使其作品被保留下来的数量并不多,但从目前已经得到公认的怀素作品来看,每件作品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书写表现手法上均凸显出其自身的个性特征。基于此,本文中以书法品评中的重要范畴——“势”与视觉意境的关系为分析基础,尝试对现存怀素的经典作品进行解析。

关键词

怀素书法、笔势、体势、视觉意境

正文

古人论势,或曰布势,或曰笔势,或曰气势,或曰体势,无论何种“势”,运用在书法作品品评之中,无不以用笔、篇章布局、结体为依据。从某种层面上说,一件书法作品中若缺乏“势”的表现的话,那么这件书法中的结体与笔线均会落入僵化、板滞之态。正如苏轼在《题王维吴道子画》中所提到,“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实际上此处的“浩如海波翻”“气吞万里”“落笔风雨”就是书法家创作中的“势”的表现。苏轼从吴道子的画作中看出其“点画飞动”的笔势,以及笔势所带来的“挥运之时”的意趣、神韵、境界。

常言“书画同源”,书法家的书势与画家的画势可谓异曲同工,同样能代表书法创作的气、神、魂、韵,并进一步塑造出书法家创作的个人特征及书法作品的视觉意境。怀素是我国唐代狂草书法家的典型代表,虽然因年代的久远,使其作品被保留下来的数量并不多,但是从目前已经得到公认的怀素的作品来看,每件作品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书写表现手法上均凸显出其自身的个性特征。基于此,本文中以书法品评中的重要范畴——“势”与视觉意境的关系为分析基础,尝试对现存怀素的经典作品进行解析。

一、书法作品“势”与视觉意境的关系

(一)以体势塑型,以对比强化视觉冲击

书法作品的“势”分为体势和笔势。体势,是汉字因左右倾侧所体现出的结字形态,即字形姿态。董其昌有言:“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古代的人作书强调“势”的表现,做到奇正相生,平中寓奇,也即是注重表现体势。书法体势偏重行与行、字与字、行间与字组之间的关系,关注的是整个篇章章法所形成并体现出的形式美。相较与体势,书法中笔势偏重上下字间、字内部关系。

书法作为空间与时间融合的艺术表现形式,其兼顾时空之美,在体势的作用下,原本没有笔墨连贯的单体字彼此之间呼应,相互产生极为强烈的顾盼,继而按照轻重缓急、粗细方圆、正侧大小、疏密虚实等各类对比关系形成浑然的整体,使欣赏者在感受书法空间与时间美感的同时,进一步体会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如解缙在《春雨杂述·书学详说》所提到的“一篇之中,可无絜矩之道乎?上字之于下字,左行之于右行,横斜疏密,各有攸当,上下连延,左右顾瞩,八面四方,有如布阵,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浑浑盹沌,形圆而不可破。”即是向我们详尽阐释书法体势延伸与对比关系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力给人们带来的视觉意境之感受。

怀素书法“势”的视觉意境解析

怀素《食鱼帖》

(二)以笔势塑形,以笔画体现生机活力

书法作品的笔势重视实践性和连贯性,具体而言,其属于书法艺术创作中连贯性书写时的运笔轨迹,特征是字与字之间、点画和点画之间、起笔到收笔之间,都会因为笔势的节奏而存在明显的时间性的轨迹。因笔势强调时间性而体势强调空间性故而在优秀书法作品中,欣赏者能看到空间与时间的融合,即优秀的书法作品具有结构、线条、章法之美,表现为书写节奏提按顿挫等,所谓翰逸神飞,能令人心畅神怡。

张怀瓘在《书议》中提出“草则行尽势未尽。或烟收雾合,或电击星流,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有类云霞聚散,触遇成形。龙虎威神,飞动增势。岩谷相倾于峻险,山水各务于高深。囊括万殊,裁成一相”,张怀瓘认为,草书中的势,极尽变化为用,草书因其书写具有特殊性,在笔势表现方面极为重视字与字之间的连接、笔画与笔画之间的牵丝等。

虽然草书分为狂草、大草、小草,但是草书连绵性特征下,其弯钩、折、捺、撇、竖、横、点等,与其他字体在这几点方面的写法不同,而是按照非钩、非折、非捺、非撇、非竖、非横等组合先的方式展示,其追求张力、运动节奏,故而使草书在书写的过程中能产生疏密虚实、浓淡枯湿、长短粗细、离合断续、方折圆转、轻重快慢等新秩序,也即是说当其按照不确定的、运动的方式展示自己存在,并整体性寻找适宜的生存环境时,字体的生命力和活力就此被提升上一个新的层面。由上文论述,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书法作品中的“势”与视觉意境的营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书法中笔势、体势的运用,带来视觉冲击力的表现,即以体势塑型,以对比强化视觉冲击;以笔势塑形,以笔画体现生机活力。

二、视觉意境影响下怀素书法作品鲜明的“势”

(一)连贯生动布局明显,逸笔飘逸形式多变

怀素(737年—799年),书史称之为“草圣”,以草书见长,承袭张旭、张芝,字体参差,结体紧密,起笔圆润,行距错落有致,字间安排及行气紧密,字字连贯,字势生动,笔势笔法瘦劲通神,作品神采飞扬,极具有视觉冲击和感染力。一般人都以为怀素继承了张旭的狂草。诚然,在技法上,怀素受到张旭狂草的启发,但是在精神上可以说是相背驰的。张旭的草书是热情澎湃的倾吐,怀素的草书是排除情感的、抽象的、玄意的挥扫。

怀素书法“势”的视觉意境解析

怀素《自叙帖》局部

怀素自幼出家为僧,留心翰墨,锐意草书,其生活经历与艺术成就在其《自叙帖》中有所记录。王元军说“怀素的出现可以说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个奇迹,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草书以其独特的魅力震撼中国书法上千年,还因为怀素的言谈行为,他的个性。如果没有他,也许不会引起人们对一些问题的思考,甚至于中国书法史上需要这样的狂人,为其输入新鲜血液。”作为怀素中晚年阶段草书的代表作,《自叙帖》通篇均为狂草,上下呼应恰似疾风骤雨,整行连带出现如锥划过沙盘,笔笔中锋,斜直纵横无往不收,极大减少了点画的运用频率。刘熙载曾言,“古人草书,空白少而神远,空白多而神密,俗书反是。”

草书密不透风,疏可走马的书写风格,实际考察的是书法家空间布局与分割能力、书写技巧、空间意识。书法章法布局能否成功以书法家对虚实、黑白穿插的处理为标准。虚实和黑白应用的手法不同,其形成的视觉意境及效果自然千差万别。以《自叙帖》这件作品为例。从笔势来看,怀素下笔时,笔画偏重,运笔起伏波变,轻重不一,缓急有序,节奏精准,轻松自如。其既善于使用简洁而纯粹的线条,线条圆劲有力,瘦硬通神,绵长无繁缛,坚韧跳跃,点画间相互呼应,起笔舒缓,笔势连带舒畅,随着手熟笔熟,逐渐加速,前后贯通,恰如山泉瀑布,飞流直下,用笔干且自然洒脱,纵横挥洒间,万千气势恢宏于笔端。

值得一提的是,《自叙帖》中随着书写节奏与情绪的倾入,在作品意境的表现上出现反差极大的视觉效果,如图《自叙帖》中的“戴公”二字,与其他字相比,字形大小、宽窄极为夸张,前面的三分之一气定神闲,待到“戴”字时,字体的长度一行左右,宽度近乎三行半,到“公”字处有忽然变小,最后几行自形、字距和行距逐步增大,其有法而无法,逸笔飘逸的自由境界能带给欣赏着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戴公”之前和之后的字行间距极为紧密,极容易将观者带入紧张的情绪中,但是“戴公”的大胆留白,会让观者的紧张情绪得以释放,为作者书写和观者欣赏留出调节情绪的机会。在“戴公”之后,书写再次紧密,与“戴公”相比形成落差,此后三行后,字体向左倾斜,行距之间再次产生巨大空白,二次视觉落差出现。同样在“驷满座”前后,怀素借助字体大小和字距、行距又一次营造出大而舒朗与小而密集的视觉差距,同样为作者和观者留出了情绪释放的余地。

怀素书法“势”的视觉意境解析

《自叙帖》中的“戴、公”

同时,怀素在字形的跌宕上,借助上下结构来凸显气势。在字与字的组合上,他巧妙地运用了嵌入式、实连式、意连式与穿插式,通过笔断意连、上下字间牵连甚至空间重叠等,使《自叙帖》的线条令人目眩神驰,字里行间无不彰显着灵动与潇洒。观者在观看《自叙帖》时,清晰可见《自叙帖》笔墨从重墨到逐渐失去常规,再到将干待枯之际,干脆运用枯笔,笔墨表现变化不一。怀素笔墨随着书写虽然逐渐疏淡,但是笔势的自然轻灵,枯笔的倔强苍老犹如山间劲松,被彰显得淋漓尽致,从字形和体势上可见怀素在创作时心手相师一气贯之的书写豪情。

(二)体势多样笔气连贯,轻重多姿牵丝自然

书法为线的艺术,怀素草书书法于线条中张力表现与运用,可以说是书法为线的艺术的较好的范例。还是以怀素的经典代表作品《自叙帖》来说,每个字在线条长度、形状、方向等方面所出现的多样变化,作为书法艺术造型因素的个性化表现,为《自叙帖》带来了整合性的张力及视觉效果的复杂变化。怀素的草书风格各异,除同一作品中字形格局特色外,在不同的书法作品中,怀素创作所体现出的“势”也同样各具特色。整篇作品,前后段风格迥异,但是又衔接巧妙,描写怀素本人受到的评价和学书法精力的前半段字势从容不迫、舒缓飘逸,描写他人赞美的后半段则笔迹飞动圆势,“狂态毕具”,线条精准凝练,体势无丝毫的涩滞,开张宽博,犹如疾风骤雨,字字有千钧之力。这种艺术手法在其另一件代表作品《圣母帖》上亦有体现,先规范后绚烂继而平淡。

怀素草书的笔气连贯,其作品体势与笔势的融合,以线条为载体,并按照线的方向、长短、粗细的差异,以及字与字之间的连接、整行连接的变化等表现出作品差异性的节奏与律动感。以“瘦硬”著称的《自叙帖》字与字之间数字连接的、整行连接的极多,其章法上按势变形、因体赋形,点画之间相向、错落有致,粗细精妙,收放自如,在空间分割上布局意识明显,比如字忽而左密右疏,忽而反其道而行之,忽而上松下紧,忽而上紧下松,部分字按照梯形、三角形呈现,有的字中心偏于一侧,长短各异,宽窄不同,变化极为频繁,令人目不暇接。作品中折线与直线在书写应用中各具特色,怀素笔下凌厉的直线绷紧的状态下蕴含潜在的张力,给人以硬瘦、舒朗的视觉感受,而折现在字体内部造成的角度,又以锐利的几何形的方式带来紧张的视觉冲击力。此外,应用最多的曲线在连续的过程中能形成平衡力,弧线选择取舍的微妙差异所产生的动态,又使怀素的草书挥洒出外扩型、饱满的空间组织特征。尤其是打破平庸状态而依赖线条及由线条勾勒所挤出来的空白而形成的奇异美感,更是引人入胜,共情共境。

在字与字的搭配上,《自叙帖》所体现出的体势多样,但无论是意连式、嵌入式、实连式还是穿插式,在怀素笔下均按照特殊的布局设定,在书写的过程中行距和字距均逐渐被慢慢放大,在体现出一定的美学张力的同时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视觉冲击力。不同行轴线因错位而形成的弯折、倾斜之势,更为行间体势增加了多姿的韵味,使整篇《自叙帖》在视觉上摇曳生姿,丰富多彩,给观者的视觉带来了意境上的塑造。再比如图怀素的另一件代表作品《苦笋帖》中笔画、字与字的配搭,怀素笔锋应用在点画起收之处,如“异”的长横为起笔,“茗”的第一笔为起笔,起笔与收笔遥相呼应丝丝入扣,即便是在藏锋点画上,怀素用笔极快,不过分藏头露尾,如“乃”“苦”,怀素增加提按对比的方式,使笔调重处实而不拙,线条细而不弱,如“常”的横折钩两头重而中间轻,“茗”则是取险成势,逆势起笔,“名”的“口”神完气足,铺毫果敢。

怀素书法“势”的视觉意境解析

怀素《苦笋帖》

(三)形散神不外散,狂放不羁法度严谨

朱和羮在《临池心解》中赞誉怀素的草书:“作书贵一气贯注。凡作一字,上下有承接,左右有呼应,打叠一片,方为尽善尽美。即此推之,数字、数行、数十行,总在精神团结,神不外散。如论诗者,比之五言长城、四十贤人意也。”依靠线条在单字内外部巧妙切割的方式,怀素在书写中其每个单字外部与内部空间补充与呼应,并形成了两种空间状态,此种创作方式使字体因为笔画的多寡形成密度不均的状态进而让字体在静态中产生流动感。如字形舒朗时,怀素单字空间流动方向会与内部相反,而字形紧凑时,字体外部空间密度小于内部空间,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密度相等,字体内外呈现融合的疏通感,这使怀素的单字形散而神不散。

怀素书法创作看似狂放不羁,其实法度严谨,字帖单字的外轮廓形体具有一定的规律。在外轮廓形体塑造上,怀素极善用字与字的组合形式。比如在表达统一感时,怀素赋予相邻的两个字以及两个字组合成的字组一致的外轮廓,在激发视觉落差和展示丰富律动时,怀素则有意的塑造不同的甚至跌宕起伏的外形轮廓。在怀素书法作品中,最小组成元素是单字,单字与单字按照轴线相同的方式组成字组,此字组重心方向与倾斜角度保持一致。或者空间构成上单字形态重复,如此导致单字基本要素如曲线等密度相似且连续重复,形成自成一体的段落或字组。亦或是单字外形轮廓完整,给人以单一的单纯的视觉图式。这样就会在视觉上给观者自觉与不自觉的自行归类的诱导。

除单字的外轮廓形体把控外,怀素极为重视行与行之间的空间直观性以及书写时构成字体线条的空间切割方式。比如按照汉字上下结构和左右结构,书写过程中容易因为结构的断裂与错位而造成字体出现大量留白,但是怀素巧妙地利用行间组合的下场留白,借助空白空间构成来反衬行组与字组。怀素对虚实、白底、断裂与错位处理的差异性实际与其创作时的个人情感是密切相关的。如《论书帖》中怀素行笔的不迅疾,宛如行云流水,而《自叙贴》却用笔丰富,点画错落、粗细、相向、变化、收放有序,极尽张扬。

三、怀素书法“势”对书法视觉意境构建的启示

(一)重视法度,引势定型

从怀素草书的体势与笔势表现、特征、与其书法视觉意境构成的关联性来看,书法家在书法视觉意境构建的过程中,要将体势与笔势的彰显放在草书艺术美学中,要按照不同题材选择和塑造不同“势”,并按照形式变化来保持书法起笔到收笔、字与字、点画与点画之间的连贯性和延续性,毕竟草书的形散而神不散是需要笔势和体势对空间与时间严密把控的。怀素草书体势极为重视结体的倾斜、间隔、大小,重视墨色浓淡、枯湿与润燥的强烈对比,重视章法的摆动、错落、跌宕,虽然这与怀素在运笔时的情感关系密切,但是必须肯定的是,无论是怀素草书的连贯生动布局明显,逸笔飘逸形式多变还是体势多样笔气连贯,轻重多姿牵丝自然,均离不开怀素对造型、留白、字形外部轮廓与内部空间等规则法度的严密把控。

(二)妙用笔画势划,以势导势

草书艺术重视造型变化,而书法线条构造决定草书空间特征和创作动态流动性特征。因此,在草书创作时,要重视运笔起势和落笔的呼应性,笔画与笔画之间要以势划为虚为意,笔画为实为形,笔画要成为势划表达的最终落脚点,以便落实势划所要求的质量。建议草书创作者创作要遵从从笔画到势划、从势划到笔画,笔画再到势划的规则。借助笔画在首末端所体现出的无形和有形,形成新的笔势,并再次引导笔画。虽然草书中笔势与笔画的界限并不明显,但是书写者要数量掌控枯笔与牵丝的连接技巧。笔画的是否生动到位,可成为草书书法视觉意境构建的重要辅助。

(三)化用真实情感变化,因势利导

草书是书法艺术中最能表现书者情感世界的书体。孙过庭在《书谱》谈道:“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不得不说,孙过庭对书法中“情性”的论述,直接言明书法“达其性情,形其哀乐”的艺术功用。草书中以使转为纽带,以点画的自由变化组合表达书写者的内心情感世界。情感的真实表现这在怀素怀素《自叙帖》作品中随处可见,“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的真性情也为草书创作注入了鲜活元素,也就是说化用真情实感变化,根据情感的变化,真情流露,因势利导,自然书写成为草书创作的重要艺术表现手段。

【文章摘自:《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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