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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人生如酒

 冬歌文苑 2022-04-20

人生如酒

酒,很难用好坏判定。无论什么酒,只要喝进胃里,即使喝得再多,也淹不到心上去,但往往都会借着酒意,把藏在心里的往事涌出。甜蜜的,酸苦的,那些不经意间的联想,都会在酒后如山洪倾泻。给疲惫的心里带来希望,也往往是那杯酒。酒的醇香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倒是会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不少的情趣。

生活如同一杯浓酒,不经三番五次的提炼,就不会那样可口。

酒是五谷之精,五谷源自农民。这个道理,就连年迈的母亲也懂得。母亲已是耄耋之年,她的头发如雪一样白,言语也越来越温和,像个孩子,有时候还馋酒。有一次,我问母亲:“下次回家带点啥?”母亲打趣地说:“带两瓶酒吧。”母亲在视频里笑得褶子摞褶子:“一个人的梦想,三个人的梦想,13亿人的梦想……”她知道江苏是产酒的地方。母亲的这些话显然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她才读过三年的私塾,肚子里也没有几点墨水。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穷得就几床烂铺盖,十几双腿,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谈什么酒?

在那个年代,村子里的妇女几乎都目不识丁,人要识几个字,也就有了胆量。母亲就凭借多识几个字,生产队的妇女都会围着她转,抓粪、点种、锄地、割田,男人们做的事情,女人们照样能干。女人们想法很简单,多挣工分,多打粮,她们毕竟操持家务,对五谷丰登的向往比谁都迫切。

家乡种植莜麦,莜麦播种前要用酒精拌种子,为的是防虫保苗。那一年,队长把拌种子的权力交给了母亲,母亲选了四个要好的乡邻接下了活,半天用不着下地,轻松不说还有工分挣。打开灌满酒精的桶,桶中的酒精清纯透彻,犹如明镜。她们轻闭上眼,一股香醇攸然滑过舌尖,温润过喉,滑滑嗓,暖暖地浮动着,徐徐地游离在鼻腔里,悄悄地流进血脉中。

每人喝上几口,兑上点水或许能骗过队长的眼睛,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四个女人抵挡不住酒的诱惑,不顾一切地喝起来,你一口,我一口,主动往自己的肚子里灌酒,倒酒的动作笨拙僵硬,但频率却很快,不管别人的碗里有没有酒,只要自己喝完了,非要往对方的碗中一阵猛倒。母亲神志有些不清,但热情依然高涨,嘴里还大放厥词:“赶紧的,喝完还得把种子送到地头,队长还等着哩……”话音刚刚落地,四个人全都瘫在了饲养院,每个人仅存眨眼的力气,仍然不肯闲嘴,指着那半桶酒精:“兑水,兑……水。”眼前的一幕,队长看得一清二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鼻子里喘着粗气,但面对几个醉女人,他又无法处置,脑子里像缺氧似的。“狗日的,女人也不省心。”队长胡乱地将剩余的酒精全都倒进了种子里,赶起了骡车,骂骂咧咧地往地里去了。他能做的就是扣了四个女人的工分。

这件事很快在村里掀起了波澜,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偷,这还不算,喝的是酒精,男人也没有那个胆子。那时候,我还读小学,误以为母亲是好酒的。稍大后才懂得,迫使母亲喝下酒精的是煎熬的日子。汗水每天滚落在田间,也逃脱不了饿肚子的遭遇,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尽头。

母亲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苦胆在自己肚子中翻腾,她受不了,想把这种苦吐掉,但是这东西刚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一口苦涩。那桶酒精在母亲的岁月里,是一种寄托情感的载体,也是风尘岁月咸涩的存真。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离家两三百公里的塞外当了兵。在那物质与精神都相对匮乏的年代,因为一顿酒,实实在在地陪了我一程又一程。

当报道员的第一个春节是在宣传股长家度过的。处里的干部们不是探家就是家属来队,只留下四五个战士吃食堂。霍股长不忍心,早早就送来话,都到他家过年。通往股长家的路不到一公里,一色的上坡,一色的黄泥地,在沙石和灌木丛中蜿蜒。坐到股长两间的小砖瓦房,嫂子忙着包饺子,股长忙乱地炒菜,煤炉里发出的暖流和饭菜的芳香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股长拿出几瓶竹叶青,现在想起来算得上是名酒。他给每个人倒上一大杯,几杯酒在围成一圈的人群里流动,股长打趣地说:“过年了,谁都不能耍滑。”我馋的是菜,不是酒,望着那杯酒,想起母亲喝过酒精的惨样,心里直打鼓。毕竟是第一次在领导家吃饭,眼前还有一大杯的酒。几个战友不敢妄动,目光投向我,每个人都在给我灌输振奋的力量。嫂子活跃起了情绪,鼓励我端起杯,我抿一口,咂咂嘴,放下杯,再抿一口,咂咂嘴,再放下杯。如此重复,仿佛在品咂人生中酸甜苦辣后的琼浆玉露。王国庆早就没有了耐心,端起杯,说着动情的话语:“战友头碰头,功名利禄抛脑后;战友手拉手,知心的话儿说不够……”一个故事未讲完,一大杯酒进了肚。

有了酒的滋润,我全身也有了胆量,在吆三喝四声中喝下了酒,身体变得麻木,紧接着是胃里的翻江倒海。我一口气跑出了院子,也不知道天空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像利剑一样,铺天盖地的,四周变得昏暗,不见明亮,不见一丝光,不见人的踪影,只有生活的酸辛开始在自己心里打鼓掂量。我重重地摔在了雪地里,希冀这雪的洁白能净化我的心灵,忘却所有的烦恼与哀愁。

当兵的日子是艰苦的,但因为有酒和花生米的陪伴,有那么多相互关心、相互扶持的战友,每一杯酒入口,就是一嘴醇醇的香。那浓浓的香味,怂恿着每一个细胞,酒到之处,一股暖流由喉咙到胃,散到全身,即使是两地分居的生活也悠然自得,现在回忆起来也就不那么沉重了。很多次,我有一种错觉,我如坐在和煦的春风中,被暖暖的太阳照耀着......

我被迫把自己放逐于田野和自然之间,享受着生活的快乐。军校毕业后,第一次穿着干部服装回家过年,我是和二哥商量好的。母亲拉扯大我们不易,村里的人都羡慕她的能耐,来看热闹的人一定会很多,给母亲买什么礼物是很重要的事情。妻子提议买一身新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不用炫耀母亲就很光彩。除了这些,我就想买箱酒,了却母亲的心愿。母亲很少喝到正儿八经的瓶装酒,她喝过的大多是散装酒。

庄户人不到年底很少逛县城,过了腊月二十三,人们就会蜂拥而至,麻纸、鞭炮、油盐酱醋,偶尔也买点副食品,酒也不能少,散装白酒最吃香。回家那年,正赶上了火热的市场,人们都在疯抢汾酒厂的散装酒。据说是临县的一个私人老板打通了酒厂关系,批发出来的汾酒有好几吨,抢到的人兴高采烈,没有抢到的灰霉土脸的,哪知道抢到的是灾难。假酒,全是假酒,嘴馋的人先喝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抢救就死在了家中,能抢救的都抬到了县医院。不大的院子里,到处都是等待抢救的人,哭声、吆喝声、叫骂声一片,人们顾不得埋怨男人,所有的恨都集中在了卖假酒的老板,恨不得千刀万剐,让那狗日的偿命。

我焦急地赶回了村,围观的村民正谈论着假酒的事情,都说大哥也喝上了假酒。消息像响在头上的霹雳,不知道什么是时候开始,手心冒着冷汗。只看见大哥浑身打着寒颤,背靠大树,闭上眼,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独自承受苦涩的滋味。他的嘴倔强地抿着,空洞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猜疑,地不滑,却总是跌跌撞撞地摔倒。他努力地爬起来,嘴里不停地说“没事,没事”。大哥真的命大,他嗜酒,能品尝出酒香,他似乎尝出那桶酒的真假,凭借经验再喝了不少的瓶装酒,假酒的成分是甲醇,真酒的成分是乙醇,酒在胃里的中和作用,让大哥捡回了一条性命。

大哥喝了假酒,心焦的是母亲,她浑身直打哆嗦,甚至怀疑我买的那箱酒。我忽然觉得“诚信”两个字的恐怖,它让人与人之间顿生了距离,心和心变得陌生,布满了阴霾。心中涌起了淡淡的伤感,不愿看到社会因此而沉沦,试图找回遗失的美好,但我的渺小是无法挽回琉璃般的诚信。

从那以后,母亲很多年都不提及酒,年龄大了,行走起来也有困难,每天缩卷在电视机前看社会,她似乎察觉到社会风气已经迈进朗朗乾坤新时代,以假乱真的把戏没有了市场,母亲才舒展起了眉头。

母亲突然硬朗起来,多亏了弟媳妇的照料。她有一手的厨艺,母亲吃着有胃口。她听过母亲年轻时偷喝酒精的故事,常拿这事逗乐,聊着聊着,勾起了母亲的兴趣。一两大的酒盅倒满,端在母亲的面前,母亲笑着端起了杯,边喝边打来视频,才发现我和二哥正喝酒叙旧,侄子带着儿子不停地对着视频向母亲敬酒。隔空相聚,情在深处。

一杯酒点缀着母亲多彩的人生,一顿饭陪伴着母亲的笑容。原来,母亲低着头走过几十年,也是一种能力,不是自卑,也不是怯弱,她是清醒中的嬗变。她抬起头,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二哥退休了,他最会领悟母亲的兴趣。周末了,他总想着大家庭聚在一起,不在于吃什么,喝什么,能让母亲看到镜头中的我们,让她不再牵挂,幸福就在其中。

年轻的时候喜欢酒,但更喜欢看见醉酒的人,也许就在酒醉的那一瞬间,可以“把酒问青天”,可以“与尔同销万古愁”,可以“暂凭杯酒长精神”,可以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依然温暖,让我感知到关爱,亲情,人性的善良就像金子一样到处熠熠发光,享受岁月如歌的灵动,才是苍茫里能觅到的美丽风景线。

人生如酒,逆境时浓郁醇厚,辛辣醉人,顺境时清淡爽口,平添雅兴。杯中有乾坤,酒里藏世事。品读人生这杯酒,咀嚼人世间的甜酸苦辣,从品酒的体悟中去品味人生,从做人的视角来参悟酒的禅意,人生和酒总是有那么多值得回味的地方。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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