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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山西两座孕育中华文明的圣山

 野渡无人舟自横 2022-04-20

华山玫瑰燕山龙,大青山下斝与瓮。

汾河岸边磬和鼓,夏商周及晋文公。

恰好,这两日故宫博物院在做“何以中国”大展,于是自然要想起苏秉琦先生这首在考古历史学界传颂多年的诗句。文明是多元的,文明又是相互交汇的。华山玫瑰与燕山龙五千年前的碰撞,绽放出最灿烂的火花,当然就是“汾河岸边磬与鼓,夏商周及晋文公”。只不过,苏先生笔下的参照物,是汾河。我今天要参照的,则是山。

去年冬天的一次饭局,在酒酣耳热之际,我们曾经规划过今年的宏伟蓝图,我们要写一本书,书名叫做《我从山中来》。大年刚过,我们便筹划着外出采风考察。没想到新冠袭来,至今封控在原地。我知道每一个人心中,都会有一座大山。可能是故乡,可能是爱情所在的地方,还有可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那座大山里,有你向往的神仙。我敬重您心中的那座山!但,当我们真正想写《我从山中来》时,我们心中的山,是超越了个人感情的山。那应该是——这个民族共同的“圣山”。回到苏秉奇先生的那几句诗,这样的圣山应该就是——崇山、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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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山西这两座大山的名字,想必会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想必会有许多人表示不屑。但我依然要说,我们,现在,需要给这两座大山正名:它们,就是我们华夏民族的“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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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又名塔儿山。对,就是我们每年在陶寺观象台观测节气时远眺的那座山:塔儿山日出第一道光、观象台的观测缝、观测原点。当这三点汇聚,一个节气出现了——这是目前中国最具规模、最早的古观象台,毫不夸张地说,是二十四节气的起源之地。准确地说,塔儿山是太岳山的余脉,太岳山脉自北向南,在此处稍稍拐了个弯,顺着塔儿山,穿过汾河,和贾山、汾阳岭、九原山一起形成临汾盆地的一个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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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塔儿山主峰远眺,可见临汾、襄汾、翼城、曲沃、浮山等。人类的祖先,从茹毛饮血的狩猎时代到农耕时代,必然有一个从大山走出的过程。一般而言,祖先选择的聚落,依傍大山,面向河流。大山是他们的安全屏障,河流是他们的衣食之源。塔儿山脚下,历史最久远的聚落,应该是襄汾丁村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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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三十年前,这处十几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因为其存在对于中国古人类起源的巨大意义,一直都是中学历史课本的必修课程,但不知何时起,它被移出了课本。我曾经点评过人教版的中学历史课本,大量的山西顶级存在,在课本中找不到丝毫踪影,以小我之心揣度,一方面这是山西的悲哀,另一方面,这是编写者的无知。塔儿山脚下,有山西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枣园遗址。这个位于翼城的小村庄,给我们揭示了6400年前晋南人类的生活图景,房屋、窖穴、精美的陶器……专家说,这是著名的庙底沟文化的早期遗存。当然,能称为华夏文明直根的所在,必须是陶寺文化。4300多年前,在塔儿山脚下这块200多万平米的黄土垣上,我们的祖先创造了灿烂的文明,雄伟的观象台、宫城城门,神秘的龙盘,庄严的礼乐器,文字的先声,甚至那藏冰的凌阴……这不是外星文明,这是人间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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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天的五千年文明星河之中,陶寺,骄傲地挺立其中,成为和良渚、二里头、石峁等一起讲述“何以中国”的“最初中国”。

过去的历史,一翻就是几千年。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邹衡教授带领他的团队,在塔儿山的西南面,揭开了西周到春秋时期晋国的神秘面纱。随后,在这里,9组19座晋侯及其夫人的墓葬被陆续发掘,多项考古实践铁证如山:这里,就是早期晋国的都城——。围绕塔儿山,我列举的,不过是一些重大知名的考古发现,其他,你可能鲜有耳闻的,比如翼城大河文化、苇沟—北寿城文化遗址、霸国遗址,浮山桥北先国遗址、陶寺北墓地等等等等。从仰韶文化到龙山文化一直到商周时期,历史在此绵绵不绝,而且每一处遗址,都是曾被史家铭刻在史书上的灿烂文化。考古是冷冰冰的,和考古相对应的,是塔儿山周边那些丰富的历史遗迹以及口口相传的民间文化。上古陶唐氏的传说,遍布在塔儿山脚下的乡村里:翼城有唐城、南唐、北唐等一系列村名,而且,翼城尧都村至今所产重要陶器——砂锅,依然是享誉周边的特色地方产品;临汾尧庙、尧陵,多少年来,成为尧都平阳的精神所在,历代被后世祭奠;襄汾陶寺邓庄等一带,人们把太阳就叫做尧王,当塔儿山的日出第一道光时,民间老汉那一声:尧王来了的声音,穿透的是4000多年的时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与我何有哉……席村,相传是《击壤歌》的所在,也是席姓的起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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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是后世给与的谥号。是中华民族对先贤的敬仰和崇拜,在他的身上,浓缩的是这个民族对于贤明帝王的期许。从这个角度讲,尧,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象征。塔儿山,作为尧都的圣山,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圣山?塔儿山也曾历经磨难。最近的一次,恍如昨日。上世纪80年代,刚刚改革开放,塔儿山因为拥有丰富易采的铁矿资源,成为疯狂逐利者的冒险乐园。塔儿山从此伤痕累累,满目疮痍,最终酿成一场惊天悲剧。大自然的教训让人类清醒。时至今日,塔儿山生态修复工程已开展得如火如荼,陶寺遗址公园建设,也进入实施阶段。圣山有幸,届时将光照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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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78年,晋国的旁支经过70多年的战争,这一年,伐晋侯缗,并灭之。曲沃武公用抢掠来的珍宝器物贿赂新立的周釐王,周釐王任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从此,曲沃桓叔姬成师一系彻底打败姬仇一系,夺得晋国正统地位。史称“曲沃代翼”。曲沃武公完成这一壮举之后很快就去世了,真正让晋国走向强大的,是从晋献公开始。晋献公的眼光,略过原来的“翼”,把他的行政中心,定在了“绛”。何以“绛”?因有绛山!绛山位于曲沃、绛县、闻喜交界,绛山的主峰,叫做“三县顶”,每个县一个顶,当年每个顶上,都有各自修建的祭祀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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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塔儿山,绛山的位置稍稍难移,绛山以西,接峨嵋岭,成为横亘在晋南盆地的一道屏障,也成为临汾盆地和运城盆地的交界。从地理上看,绛山——峨嵋岭;塔儿山——汾阳岭——九原山,这两道东西横跨的隆起之间,也有专家称之为侯马盆地,这一小块盆地,正是叱咤江湖,称霸中原一百五十年的晋国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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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中的正统说法是,绛山又名紫金山,因日照时石成赤红色而得名,我总怀疑这个说法的真伪。有一年我们去新绛县的“绛守居”,负责解说的,是有浓郁当地口音的一个专家,当他把“绛守居”读成“晋守居”时,我似乎有点恍然。莫非历史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所谓绛,和晋的区分,在当地,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情。晋献公以绛山为圣,命士爲建设“绛都”。从晋献公到晋景公这八十多年,为“故绛”时代。晋景公迁都新田,称“新绛”,就是今天的侯马所在。故绛在哪里,截至目前,考古界并没有给出答案,流传甚广的,一是绛县,二是襄汾赵康,三是闻喜,都在绛山周边。新绛所在确凿无疑,新田新绛之城,沿用士爲之法,成品字形结构,这种城池结构,一直影响到三家分晋之后赵国的都城邯郸。毋庸置疑,绛山,是“绛”最忠诚的守护者,也是绛县毫不含糊宣称自己是晋国故绛的底气所在。晋文公墓、晋献公墓虽然至今没有看到进行考古发掘,但绛县人铁定认为这没有任何疑问,包括士爲,这位晋国贵族,绛县人也给他找了一个故里,那就是车厢城。有关绛县的传说,涉及的篇幅会很长,我们会在另外的文章中仔细探寻。我们今天要说得,是曲沃代翼以后,晋国以“绛”为尊。绛山,成为晋国新的圣山,“绛”也成为晋国一个标志性的LOGO。在绛山脚下,闻喜也是一个绝不容忽视的存在,从商文化遗址到两周遗址,闻喜这块地方,考古发掘出的成果,十分丰厚,尤其是酒务头遗址和上郭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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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专家都说,闻喜,就是古曲沃宗庙所在,甚至上郭古城,也有可能是晋国故绛。未经证实的,就只能是猜测,但闻喜让世人惊叹的,是近些年来打击追索文物的成果。一座山西青铜博物馆,只是这些成果的一个小小部分。由此可见,在灿烂的青铜时代,闻喜,是何等的惊艳。曲沃、侯马市夹在塔儿山、绛山之间最为平坦的盆地之底。浍河、滏河、汾河流淌在这片土地,成为晋国的母亲河流。现在的考古证实,无论是“翼”时代,还是“新绛”时代,晋国的中心,就藏在这块小小的平原之上。侯马南十二里,就是著名的铁岭关,也就是绛山上的隘口。出隘口,穿越绛县中条到垣曲盆地,过王屋山,到孟津。这就是太行八陉之轵关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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轵关陉,是晋国称霸中原的必经之路。当年晋文公的大军,就是走这条道路和楚国逐鹿中原,并在城濮一战成名。王屋山下的南阳之地,便是城濮之战后,周天子赐予晋国的一块“飞地”。有了南阳之田,晋国便牢牢地切入中原一根钉子,从此进退有据。更久远一点,这条道,是自商以来的青铜大道。中条山丰富的铜矿,经过绛县西吴壁冶炼,成为青铜,源源不断供应着王公贵族的需求。后来,晋都新绛自己铸铜制造工艺能够在春秋时代独树一帜,和绛山、中条的铜,肯定是有着不可分离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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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夏文明的起源,到春秋晋国的兴起,塔儿山、绛山,给我们演绎出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如果我们追问:你从哪里来?华夏从哪里来?山西从哪里来?那么,这两座山,就是绕不过去的答案。我们,从山中来。只可惜,这是一个活在当下的年代。我们不在乎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要向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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