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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许日春） “游龙戏凤”是关于明武宗正德皇帝(公元1491—1521年)的故事，在其流传过程中有多种叙事形态，包括小说、戏曲、影视等。最初游龙戏凤故事应该是源自民间传说。据《明史·武宗本纪》中记载: 正德皇帝个性十足，不安于宫囿,喜欢微服出游。正德九年“二月庚子,帝始微行”，“微服如昌平”，“如大同”等，民间想象着风流倜傥的皇帝在其微服私访中会演绎怎样的故事。而在《纲鉴易知录·明史》卷七记载：“江彬等屡导上出宫游戏近郊……彬为上营镇国府第于宣府，辇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时时人民家益索妇女以进，上乐之忘归。”从这段史书记载来看，最初的故事可能又不是简单的游戏，而是皇家的专横行径。不论故事的性质怎样，民间以正德皇帝出游为契机，展开想象，口耳相传直至形成不同的故事文本。在游龙戏凤故事的发展过程中，话本小说《客窗闲话》与杂剧《梅龙镇》和电影《龙凤店》，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三部作品，通过对这三部作品的解读，可以清楚地看见游龙戏凤故事的演变过程及其主题发生的相应变化。《客窗闲话》突出原道说教意义，强调戒色；《梅龙镇》描写充满神性的皇帝的情欲追求；《龙凤店》则展示了人性的力量。 一、戒色 《客窗闲话》应该是游龙戏凤故事的较早较原始的形态。作者吴炽昌大约生于乾隆四十五年 (公元1780年)，道光末年（公元1850年）仍然在世。《客窗闲话》卷一“明武宗遗事”记载: “帝在宣化，有女子李凤姐者，年十四五，有殊姿。其父设酒肆，以凤姐当垆。是时父适在外，帝微行过之，见其丰神绰约，国色无双，不仅迷眩，入肆沽饮……”皇帝“迷眩”继而掩饰不住内心的渴求，趁凤姐送酒来席时，就要强行将凤姐抱进房内，并且声称: “朕为天子，苟从我，富贵即可立。”此时的正德对于李凤姐，根本无“戏”可言，近乎强暴。从本质上来说，正德皇帝丝毫没有将凤姐看成同等女性，而是以游戏的态度对待一个民间的女子。一句“朕为天子”，正德皇帝正是凭着九五之尊的权威一举霸占了李凤姐。“柔弱与隐忍的中国封建女性只有匍匐在皇权威严、男性文明之下，克己复礼，安分守己，才符合封建意识形态的准则。”可以说，这个最初版本的游龙戏凤故事是绝对权威的皇权的产物。卑微的李凤姐无法抗拒巨大皇权的威严。 从宣化返回京师的路上，“至居庸关，风雷交作，凤姐睹关口所凿四大天王，怒目生动，眩晕坠马。”皇帝顿时慌了手脚，急忙“驻跸行宫”,打算与凤姐留在行宫，不返京城。凤姐一听,“一恸而绝”，劝皇帝“以万几为念”。中国自古就有“女人祸水”之说，如夏之妹喜，殷之妲己，周之褒姒等。九五之尊的皇帝必须要远离“祸水”，如果其身边出现了“祸水”，则必须立刻除去。故事中设置李凤姐坠马身亡，则是为了突出“戒”的主题。“戒”即为警惕，防范乃至戒除，《论语·季氏》说: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在此则是警示皇帝必须要“戒色”。与此同时，李凤姐之死又何尝不是对普通大众予以警诫: 凡是可能影响到皇帝和江山社稷的女人都没有好的下场，再次表现普通大众对皇权的恐惧，凸显出“戒”的成分。 吴炽昌《客窗闲话》描写了正德皇帝戏李凤姐的故事，以李风姐死于回京途中做结，正是以“尸谏”的方式告诫世人: 皇帝应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以贪恋美色，着重突出其原道说教意义。吴炽昌在处理正德皇帝戏李凤姐时所花笔墨不多，其中“戏”的部分完全被“强暴”代替，即皇帝近乎是色鬼，李凤姐迫于皇权威严而就范。最初的游龙戏凤故事，游龙与野凤并没有“戏”的成分，“戏”在这里实际上可以理解为“戏弄”，整个故事缺乏情与爱的色彩，甚至缺少最起码的尊重。这样的游龙戏凤故事似乎并不能满足大众的娱乐心理，因此，也给其他的民间想象留下了空间。 二、情欲 唐英（公元1682—约公元1755年）创作杂剧《梅龙镇》，共四出，故事发生在山西大同的梅龙镇。在唐本的游龙戏凤故事中，美貌乐观的李凤姐与正德皇帝在梅龙镇的客栈中热烈地调起了情，最后以李凤姐被封为“游戏宫掌院”结局，突出“情欲”的主题。情欲指人的各种情感和本能欲望。文本中,李凤姐泼辣大方，天生乐观开朗,长得也是国色天香，年轻的正德皇帝也是玉树临风，高贵逼人。正是这样一对俊男美女，深夜在客栈上演一出好戏。唐本在处理“游龙戏凤”时，语言轻快明朗，节奏紧凑，张力十足，使得整个故事的游戏味更浓，同时也表达出一种民间心态: 世人 皆有情欲，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在所难免。那么，作者在文本中又是如何巧妙地设置情节来表达这一民间心态的? 唐本中写道: 年轻的正德皇帝微服出宫，扮作军官，自称“游龙”，“欲寻野凤”，深夜来到梅龙镇上，恰巧住进了由李龙和妹子李凤姐共同经营的村店。正当皇帝饿得头昏眼花时，李凤姐娇羞地送上酒饭，这时，皇帝见李凤姐生得国色天香，完全不同于后宫中的“脂粉”们，不禁心里一动，先是问李凤姐的姓名，而后挑逗之。你来我往，斗嘴几个回合之后，长期处于深宫中，皇帝还没有遇见这样难以征服的女子，一时心旌摇动，便想要动手动脚。这时李凤姐骂道: “哎呵! 你好无礼! ”皇帝也只能说: “不要骂。你好好与我敬上一杯酒，难道我肯白劳动你么? ”然后皇帝不老实地抓了一下李凤姐的手心，李凤姐劈头就骂道: “军爷，你好不老成! 我好意敬酒，怎么将我的手心狠抓一下？”皇帝假装赔罪：“是我指甲长了，无心抓了一下，这有何妨? 也罢! 待我伸手与你多抓几下，奉还罢了。”皇帝与李凤姐的调情中，丝毫看不出皇帝以皇权威严来压制李凤姐，相反，李凤姐处处占上风，皇帝却放下身段被凤姐“调戏”。同时，正德皇帝与李凤姐都是主体，他们相互诱惑着，相互戏之，跟随着情欲的牵引，追求内心的欢畅。帝王的九五之尊色彩在此完全被解构，取而代之的是与普通百姓一样要衣食住行，有七情六欲。“情欲”的普遍性在此得到有力的阐释。 随着李凤姐被皇帝封为“游戏宫掌院”，故事在大团圆的欢喜中结束了。《梅龙镇》的作者一 生经历了康、雍、乾三个历史时期，其创作必然受到时代的影响。从明代中期开始，随着资本主义 的萌芽出现，市民阶层日益壮大，支撑社会意识形态的传统理学走向没落，新兴的心学得以兴起。心学提倡将人的欲望正常化，打破了“存天理，灭人欲”的枷锁，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当时人们的思想。明代中期之后，“情”被提倡到一定的高度。到清代时，“情”虽然受到冲击，但是已经形成了深厚的社会心理基础。而“情”作为一种潜在的社会心理被植入在《梅龙镇》的创作中，充满神性的皇帝竟然和普通人一样也有情欲追求，甚至也与民间女子相互“戏”之。这里的“戏”从表面上来看是“游戏”的意思，实际上是正德皇帝与李凤姐的谈情说爱，是一对普通男女之间的情爱前奏。这在民间的想象之中产生了普遍的共鸣，丰富了游龙戏凤故事的内涵，也为全面解读游龙戏凤故事提供了别样的视角。 三、人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时代的进步发展，形形色色的游龙戏凤故事越来越趋于统一，但是大多数还是以吴本为蓝本，一再叙说着正德皇帝与李凤姐的故事，表达不同的民间想象和民间心态。不同的叙事形态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电影作为全新的视觉传媒方式，拥有其独特的表达魅力。此外，任何一个故事的演变，都在不同的时代氛围、大众意识、思想观念等诸多原因的影响下呈现不同的风貌。 2010年8月19日上映的香×电影《龙凤店》则以另一种阐释的方式对游龙戏凤故事进行讲述,正如影片导演钟澍佳说道: “故事只有一个，但表达方式可以有很多种。”《龙凤店》改编自传统经典戏剧《游龙戏凤》，内容大致还是正德皇帝微服私访下江南，巧遇李凤姐，两人成就一段姻缘的故事。与传统正德皇帝形象不一样的是，《龙凤店》中的正德是个“乞丐皇帝”，在下江南遭遇到一系列尴尬事: 身无分文，失忆等，之后巧遇到美丽善良又野蛮的老板娘李凤姐，开始了一段传奇的爱情故事。 该片出自香×。香×拥有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和文化氛围，在日益发展的过程中，逐渐成为一 座建立在经济发达基础上，由经济理性主宰的城市，在这里充斥着光怪陆离的情欲和物欲，人性在 这座城市中显得很虚无。但是，希望拥有个人的幸福，是大众本能的心理企求。影片中乞丐皇帝在与李凤姐共同面对困境时表现出来的勇敢和真诚，赢得了观众广泛的情感共鸣。当李凤姐得知“李小龙”是正德皇帝时，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让李凤姐很失望。但是，通过正德皇帝的努力，他们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尤其影片中正德皇帝深情地对凤姐说: “朕决定骗你一辈子，骗你回皇宫，骗你做朕的皇后，骗你为朕生一大堆龙子，骗你永远幸福地跟朕一起生活。”在此，全剧达到高潮， 整部影片彰显了人性的魅力。真爱就是人类的一种集体梦幻，追求真爱是人类的一种普遍人性。现实生活中，很多人的爱情往往是平凡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经历感情的跌宕起伏，也许很多人甚至一生都体味不到真正的爱情。基本的人性诉求被压抑，不能得到正常的释放，导致人们对隐藏内心的东西产生了极大兴趣。“在文艺乃至整个人类中存在着一种集体梦幻，大家做着基本相同的梦，都有较为相近的幻想和理想。能够形成若干集体梦幻模式。”而电影满足了人们的梦，并在情感上予以想象性补偿。人性作为人最基本的底色，是人学的一种；电影作为艺术的一种方式，优秀的电影从来都不逃避人学，更不会逃避对人性的挖掘。《龙凤店》正是以喜剧的方式呼唤人性的回归，突破了传统游龙戏凤故事的内涵。 在游龙戏凤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从话本小说《客窗闲话》到杂剧《梅龙镇》，再到电影《龙凤 店》,经过漫长的岁月,文人和民间对故事不断润色、增补、修改、创新，游龙戏凤故事得以不断丰富，其主题也相应地发生嬗变。但是不论主题如何演变，故事如何发展，这些都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程，它既与前代相勾连，又深深地受时代思想的影响。正如“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游龙戏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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