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只此青绿

北宋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的一个春日，画师希孟为宋徽宗献上一幅长卷，高51.5厘米，长11.91米，名为《千里江山图》。

这是一幅绢本大青绿设色的全境山水图卷。

• 设色：中国画分为水墨和设色两类，设色即有颜色的绘画，三种基本设色方法是大青绿、小青绿、浅绛（用调得浅淡的花青赭石画树木山石，并加墨降低原色的画法）。

• 大小青绿：使用青绿色矿物颜料的设色方法称为大青绿，即石青（青金石）、石绿（绿松石和孔雀石）；小青绿指使用植物性颜料的青绿色，如花青藤黄等调出的“汁绿”。

• 全境山水：北宋中后期发展起来的一种全景式山水概念，在一幅画卷中展现出各种典型的自然山水景观和各种典型的社会人物活动，表现理想化的锦绣山河、安居乐业。

这一年，希孟18岁，宋徽宗31岁。一个是画院培养、帝王亲授的少年画师，一个是登基13年的北宋皇帝，更是一位艺术家。

1104年，宋徽宗创办皇家画院，专门培养绘画人才，希孟、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等人都出自画院。

宋徽宗是古代中国艺术造诣最高的帝王，他以皇权之威和艺术家审美，极大推动了绘画艺术，尤其是院体画的发展，还自创了书法的“瘦金体”，可谓书画双绝。

少年入画院的希孟，如一张白纸，吸收着北宋成熟的绘画技法和诗意美学，又以自己的灵性和勤奋，结合曾见的自然景致，创作出徽宗所要的，宋代少有的大青绿山水。

中国绘画最早是有色彩的“丹青”（红黑二色为多），魏晋以来形成“以形写神”的审美标准，更重线条和意境，清淡的水墨画成为主流，不再崇尚色彩。

青绿色最早用于佛教绘画，现存多为石窟壁画（如新疆、敦煌）。青绿山水画大约起于隋唐，最初主要是“小青绿”，“大青绿”的石青属外来色系，价格昂贵（青金石产自阿富汗），宫廷画作多用，当时“青绿”也写作“金碧”。

墨色勾山石，青绿施重彩，《千里江山图》所用的画绢、颜料，乃至上色所用阿胶，都是极昂贵的珍品，且涂色极厚，近一千年后依然明艳辉煌。

勃发的青春心力，上等的宫廷画绢，璀璨的宝石颜料，终于绘出帝王心中壮丽永固的太平盛世，千里江山。

中国山水画从来不止是单纯的风景，宋代以来象征意味更加明显，所谓江山如画，画里江山。

《千里江山图》卷用色8种：

石青中的头青、四青；石绿中的头绿、四绿；赭石、石黄、蛤粉、墨。

这些颜色分别从宝石和矿物中提取：石青取自青金石、石绿取自绿松石和孔雀石、白色取自砗磲。

作画过程分作5层：

1、水墨打底，称为粉本；

2、上赭石红色，衬托青绿；

3、上绿色，不同层次的绿色需画多遍；

4、罩染、漂白，在现有颜色上进行调色；

5、上青色，即青金石调出的蓝色。

最后，还需要在青绿覆盖之上，再进行一些墨笔勾勒，比如树木：

《千里江山图》无名无款，希孟画作只此一卷，宋徽宗将其赐予蔡京并令题跋，这几十字的跋文也成为希孟这个人的唯一线索。

政和三年润四月一日赐。

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千里江山图》面积近60平方米，多层反复 ，工作量浩大，作画时不满18岁的希孟，在半年中完成这幅巨制，献图不久便耗尽心力，溘然早逝。

这也未尝不是希孟的幸运。

宋徽宗是用艺术表现江山的大师，却并不擅长治理江山。

仅5年后，宋徽宗撕毁百年和平盟约，联金抗辽；再8年，金国骑兵冲入北宋皇宫，无数百姓横遭屠戮，徽钦二帝被掳客死他乡，靖康耻，北宋灭，江山不再。

希孟赶上了北宋最后的好时光。18岁，灵秀山川与富贵宫廷滋养了青春的雄心和才气，世间的混浊和苦难尚未刻入心底，才成就鲜艳夺目，生机勃勃的千里江山。

ps：《千里江山图》毕竟年代久远，流传隐秘，其年代、作者和故事，从题材、构图、笔法、装裱、流传等等方面在学界存有一定争议，但这不影响它作为青绿山水的绚丽代表。

希孟的故事搬上舞台，就成为美轮美奂的舞剧《只此青绿》：

舞剧摒弃那些纷杂的历史，专注在希孟的作画。

随着一位文物研究员将画卷逐步展开，我们与他一起，穿越千年时光，看到那画上，凝结了多少工匠的人工与心血，看到那位白衣少年，如何学画，如何孤单，如何执着，又如何挥洒。

舞台设计巧妙，多层同心圆的台面，连同空中几层圆弧缓缓转动，观剧如同展卷；

舞蹈编排别致独特，挺拔曼妙的舞姿蕴含风骨，带着画卷中山水流动的韵律；

道具使用十分细致，画院挂的摹本是《溪山行旅图》，展卷人桌上卷轴总是翻阅得恰到好处，采石工匠所采是本土所出的石绿，希孟案几上放着青、绿、赭、白四罐颜料和一方大砚；

篆刻人的靛蓝、织绢人的浅白、磨石人的赭褐、制墨人的浓黑、官服的大红、生徒的淡粉，还有核心的浓重青绿，在舞台上铺陈为典雅的中国色谱。

待画作终成，那位一心入画的少年，慢慢转身挥手，走入他创作的辉煌。

无名无款，只此一卷，青绿千载，山河无垠。

千年时光荏苒，唯青绿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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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第三年，世事魔幻。坐在几近满员的剧场，看着清丽舞台，绝美舞姿，心中感慨无可言说。

随着白衣少年笔意挥洒，那些刚健婀娜的身姿，幻化为重峦蜿蜒的山河。

无论千里万里，世易时移，人，才是真正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