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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家日历】在餐桌上面邂逅人间的种种况味|炒肝|卤煮火烧|大栅栏|烧饼|小吃

 新用户56436014 2022-04-25

我从八百里外来到北京前门街大栅栏,来找一个卤煮火烧的小铺子。这与第一次来这里,已经相隔四十多年了。

我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方桌边,要了一份炒肝,一份麻豆腐,一份溜白菜,当然少不了卤煮火烧,另外还要了一个“小二”,服务员听我要“小二”就笑了,知道我要的是小扁瓶二锅头。我想一个人,好好的回忆一下四十多年来的一些往事,这好像是我就要离开人间的一次回顾和眷恋。我在等菜的时候,心情越来越难以平静,眼睛也越来越潮热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个店,是不是我十六岁时第一次吃卤煮火烧的那个地方,但我记得就是这条街,也就宁肯相信这就是我第一次来的地方了。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16岁,喜欢打群架,父亲就像跟我谈判一样对我说,如果你答应以后不跟人打架了,我就等你放暑假的时候,带你到北京去玩一趟。我当然是那么答应的。那时候,谁不向往北京啊?那是一种革命的理想主义情结。父亲单位的推土机坏了,要到北京去修理。推土机被装载到一辆大卡车上,我坐在推土机的驾驶室里,一路上高瞻远瞩,充满了少年时的兴奋和愉快。

第二次去吃卤煮火烧,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已经25岁了,去北京旅行结婚。这时侯父亲已经离开人世6年了,我是带着一种纪念和怀念父亲的心情去寻找那个卤煮火烧小店的。我带着度蜜月的妻子,一边和她讲述过去,一边寻找那个小饭店,希望能和妻子一块儿吃一顿卤煮火烧。卤煮火烧不是名贵吃食,也就是炉灶上坐着一口大铁锅,大铁锅里咕嘟着一锅卤汤,噗嘟噗嘟地煮着猪下水,有人要吃的时候,师傅就把烧饼切成一块一块小旗子,搁碗里,再从锅里舀一碗卤汤,再切点卤出来的猪肠子和猪肺子以及几片卤豆腐放碗里,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道小吃。但这道小吃,对我来说却成了一桩不能忘记的感情纠结。遗憾的是,那一回,那条街正在翻修,我没能吃上卤煮火烧。

当我第三次再来时,我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少年时的满头黑发已经变成了今日的黑白相间,已经是一头混浊了。我已经比父亲去世时大了好几岁,但想起父亲时,我还会有一种小孩子依恋父亲的情结在内心里汹涌动荡,我是那么想念我的父亲,总是那么清晰地想起父亲第一次带我来吃卤煮火烧的所有细节。那一年的那一天,父亲带着我进了故宫,在故宫里转玩了一上午,中午时出了故宫,领着我往前门方向走,走到前门楼子下面的时候,父亲说,这就是大前门烟盒上的那个前门楼子,我微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和父亲穿过前门楼子,走进大栅栏儿,停在一口煮着东西的大铁锅前。父亲说,这玩意儿又好吃又便宜,你吃一碗。我记得那时候是一块钱一碗(现在是15元一碗),父亲要了一碗卤煮火烧,让我吃。我坐在一只板凳上开始吃那碗卤煮火烧,父亲则站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我想:父亲一定是也想吃一碗卤煮火烧的……

我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回忆过去。我知道父亲当时只给我要了一份卤煮火烧,是舍不得多花一块钱,但八百里路程啊,父亲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里吃一碗卤煮火烧呢?

这就是父亲。

那会儿,我吃着卤煮火烧,父亲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我吃,我吃一口,父亲的嘴张一下,我再吃一口,父亲的嘴就又张一下,我觉得不对劲儿,就问父亲咋不吃,父亲说,修理推土机的单位大食堂有招待饭,我回去吃。父亲是要饿一天肚子的。

想到此,我突然如鲠在喉,再也吃不进一点东西,我看见父亲当年坐在桌子边,微笑着看着他的儿子吃那碗卤煮火烧。父亲的嘴,随着儿子吃喝时在一张一张地翕动。我感到现在的我,马上就要涌出眼泪来,马上要哭了。失去父亲就再也不会有父亲了,这是一种绝望的悲伤。我不能再把这顿饭吃完,急忙站起身,像逃离险境一样走出了那个小店。

外面已经漆黑,肃杀的冷气向我全身袭来,我感到寒冷,特别是感到心里寒冷。

我想:我将来还会来这里再吃一碗卤煮火烧吗?可能不会了,因为那种回忆,真是让我心里太难受了。但我难受的心里,会永远回忆起少年时第一次来吃那碗卤煮火烧的全部细节。

在人类,有一种真情会永远存在,那是只有父子之间才会有的一种真情。

——《卤煮火烧》黄静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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