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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湖北恩施农村女孩,2019年父亲得癌症后,我哭了很多次……

 朱小鹿 2022-04-26


武汉大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博士,新加坡国立大学(NUS)博士后,一门心思搞科研,业余写稿不荒废,努力给你惊喜。

——朱小鹿


这是【朱小鹿】第34期真实人物故事


大家好,我是"Ser"@三三ser 。

想起几年前的那一幕,我至今心有余悸。

“你们快点回来,你爸爸不行了……”

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我坐在副驾驶,冲着开车的弟弟吼到:

“你快点!爸爸不行了,你快点呀!”

前方是拥挤的车流,此刻,10分钟的路程成了生与死的距离。

弟弟拼命按响喇叭,一路疾驰。

刚一下车,我们就冲进家门。

跟我们一起来的医生一边帮父亲做心肺复苏,一边对我们说:

“瞳孔散开,没有呼吸,我尽力抢救,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不久,救护车赶到,医生们忙作一团。

时间在流逝,1分钟,5分钟,半小时……

我逐渐绝望。

2019年3月22日下午,一通电话揭开我的噩梦。

姐姐打电话给我,哭着说:“爸爸生病了,医生说可能会很严重。”

挂掉电话后,我嚎啕大哭。

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春节。

那时,我们一起打羽毛球,他身体强健,我们几个年轻人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不是姐姐突如其来的电话,我不敢相信父亲会倒下。

但来不及思考,我立即订好最早的车票,从我所在的重庆市往家赶。

路上,父亲的音容笑貌不停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害怕失去他。

(我在外旅行拍的风景)

从小,我在湖北恩施的农村长大。

我们家姐弟四人,我排行老三。

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但父亲总是尽他所能给我们最好的生活。

每到新学期,我们姐弟四人都有新衣服穿。

每逢周末放假回家,饭桌上都会有荤菜,就连我们的生活费也比其他同学多。

我心里明白,这是因为父亲委曲求全,才换来我们丰衣足食的生活。

父亲的第一份工作是教师,在一所民办学校教学。

他很喜欢这份工作。

后来,家里开销日益增长,教师工资无法维持生活。

他只能忍痛辞去喜欢的工作,不分昼夜地奔波在挣钱路上。

我们家有农田,父母起早贪黑忙活。

等到农活忙完,父亲就去镇上做些小买卖。

有时,他还去石料场做短工,或是跟熟识的包工头去修路……

在我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

除掉家里的日常开销,我们姐弟四人的学费也是他沉重的负担。

当时,义务教育还没施行。

同龄人最多上完小学就辍学回家,上过初中的孩子更是寥寥无几。

而我们家的几个孩子是“异类”。

大姐上高中,二姐上初中,我和弟弟上小学。

在那个年代,生活穷苦,连饭都吃不饱,父母却从没说过让我们辍学。

每到新学期,四人的学费是躲不开的难题,父亲经常半夜里还跟母亲商量如何凑足学费。

后来,父亲开酒坊,家里的经济条件才逐渐得到改善。

(父亲在酒坊忙碌)

最初两年,酒坊生意寡淡,父亲却一直坚持。

每天早上5点,他就到酒坊忙活,到晚上9点多才回家。

一年365天,除去过年几天休息,同样的工作,他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着。

长大后,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

我离开家,远到重庆市打拼。

姐姐和弟弟虽然离父母不远,但都有自己的小家庭,对父母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我们像小鸟一样,羽翼丰满就飞出家门。

父亲依旧在家里守侯,守着他的小酒坊,守着时间等我们回家。

我曾经做过两次噩梦。

我梦到父亲离开,难受得哭着从梦中醒来。

那时,我总是暗自庆幸,还好这一切只是梦。

没曾想,噩梦也会变成现实。

2019年3月28日上午10点,我们姐弟四人聚集在武汉同济医院。

医生拿着片子指给我们看:

“胶质瘤四级,癌细胞几乎覆盖半个脑部。

做手术存活期半年,不做手术恐怕只能维持一周时间。”

来之前,我们有心理准备,知道父亲情况不好,但没想到父亲病情这么严重。

选半年还是选一周?

我懵了。

姐弟四人,谁也拿不定主意。

我们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愣在原地,想哭又不敢哭。

看到我们沉默,医生说:

“病人今年63岁,还很年轻,一般都会建议做手术。

给你们半小时考虑时间,如果决定做手术,就安排在明天。”

医生走后,我们躲在医院的楼梯角落,边哭边商量。

但谁都做不出决定。

最后,我们一致认为要告诉母亲,这么大的事情不能瞒着她。

母亲听完,沉默一下说:手术要做,人先活下来再说。

于是,父亲昏迷时,我们签下手术同意书。

我们不敢告诉父亲,一直隐瞒实情。

医生也对他说,他脑袋里长了个小疙瘩,做手术切除就好。

父亲信了,头痛彻夜折磨他。

他期盼着早点做完手术,摆脱痛苦。

父亲说等治好病,他再不像以前那样辛苦工作。

他要买台相机,出去旅游时到处拍拍照,其余时间就闲在家里练练毛笔字。

他还说,等他出院回家后,要和母亲一起坐轮船游三峡,然后再坐动车回家。

我跟他开玩笑说:“爸,你出去玩也带上我呗。”

在父亲面前,我们强装欢笑。

只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才偷偷流泪。

3月29日上午10点,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我们在医院的长廊里等待手术结束。

我对着医院的白色墙壁暗自祈祷,为父亲默念平安。

有人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的祈祷。

这次,我深有体会。

下午6点,父亲被推出手术室。

我们匆匆看上一眼,父亲又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父亲手术很顺利,我们终于能松口气。

不料,术后第三天,父亲突然陷入昏迷,被紧急送进手术室,要做第二次开颅手术。

父亲命悬一线,医生要求家属必须在监护室外等候。

我们在外面守着,一直等到天亮。

夜虽漫长,但幸运的是父亲又挺过一关。

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父亲被转移到普通病房。

他全身插满管子,鼻子里插着胃管,用来输送营养液。

父亲仍在昏迷中,护士让我们买来束缚带把他的双手绑在床栏上,防止他扯掉身上的管子。

听说,如果不小心把胃管扯掉,重新再插进去会非常痛苦。

之后一个月,父亲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

偶尔醒过来,不说话,不能动,也不太认识人。

医生安排父亲做化疗。

我们担心父亲吃不消,商量后决定先带父亲回家。

2019年5月2日,我们一家人坐动车回家。

父亲精神格外好,他伸直身体,看着窗外。

四个半小时的车程,父亲一直清醒,这是他手术后清醒时间最长的一天。

出车站时,外面在下小雨。

听说父亲大病出院,伯父和堂哥特意赶来车站接我们。

见到伯父,父亲抬手抹了抹眼睛,伯父眼眶通红。

回家后,父亲很激动,第二天很早他就醒了。

看见我在家,他很高兴,满脸都是笑容,浑身都散发着愉悦。

我问他回家是不是很高兴?他点点头。

回家一周后,父亲能拄着拐杖走路。

每天早上,他在院子里溜达,到他的菜园边看看。

他种的草莓刚成熟,我每天早上陪他摘草莓。

(父亲种的花)

花坛里种着葡萄藤,是父亲春节时买来的。

我们当时还商量怎么搭葡萄架,在葡萄架下面放几把摇摇椅。

夏天可以乘凉,一伸手就能摘到葡萄吃。

三个月过去,父亲的葡萄藤发了枝条。

我扶着父亲在葡萄藤旁边散步,对他说:

“爸爸,等你好起来,要赶紧搭葡萄架。”

休养一个月后,父亲恢复得很好。

他能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还能在院子里溜达,一个人爬楼梯。

我们都很开心,但不敢怠慢,等到复查时间,我们又带父亲去医院。

复查结果出来,医生看着片子,强烈建议父亲做放疗。

我们把片子又拿给市医院的医生看,也得到同样的回复。

他们说病灶范围大,现在是最好的治疗时机。

放疗可以延长病人的生命,但是也可能出现严重的并发症,比如癫痫、行动能力丧失等。

我们想延长父亲的生命,父亲恢复的好迹象也让我们抱有希望。

我们商量后决定先治疗,如果后续父亲出现不适,再根据情况停止治疗。

于是,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签下做放疗的同意书。

我们并不确定这步是否正确,但我们都很希望父亲康复。

听说要继续回去住院,父亲不愿意配合。

我们劝他,告诉他是巩固治疗。

甚至不敢跟他说需要一个半月时间,只模糊地说半个月。

但父亲头脑清醒时,并不好糊弄。

住院后,他跟同病房的患者聊天,很快知道实情。

他很不开心,吵着要出院回家。

我们安抚他,尽力劝他留在医院,他只能接受。

(生病时的父亲)

父亲做完30次放疗,没有出现可怕的并发症。

但他的精神大不如前,食欲骤减,行动也变得迟缓,平衡能力很差。

我们立即带父亲回老家,期待他会比上次恢复得还好。

但这次回家,父亲的脸上看不见笑容。

我们从未跟他交代实情,也没告诉他得了什么病。

也许放疗期间,父亲已经猜到具体原因。

但他没有说破,我们也并不知晓。

为了让父亲继续活下去,我们一直用谎言给他希望,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他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说话声音低且含混不清,开始出现吞咽困难。

除了平躺着,他什么也不能做,还经常出虚汗。

每次喝水,他会呛到眼泪流下来。

吃饭时也会把饭咳出来,吃到干呕。

因为进食困难,父亲日渐消瘦,精神愈发糊涂。

我们想把父亲送医院治疗,但医生说这种情况只能住进重症监护室。

我的医生朋友也说:送医院意义不大。

2020年4月12日,父亲呼吸困难,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我赶紧把氧气管伸进他嘴里,并在耳边跟他说:

“爸爸,你要吸气,要长长的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我一直重复着,父亲仿佛听到我说的话,开始重重地呼吸。

这一夜,我不敢睡。

凌晨1点,我去接水,刚转过身,水杯掉在地上,碎了。

我一边捡玻璃渣一边默念着:“碎碎”平安,希望父亲平安。

凌晨3点半,房间里灯火明亮。

只有氧气机和气垫床的声音,就像医院里的深夜。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人的呼吸声如此微弱。

我守着父亲,回想他生病的这段时光,心痛无比。

有次,我发现他努力抬起他的右手。

我以为他是哪里痒了想抓一抓,便走过去帮他,却看见眼泪从他眼角滑过。

我连忙替他把眼泪擦掉。

他神色平静,我却心如刀割。

我最害怕父亲的眼泪。

他曾是我坚强的后盾,但是在他脆弱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

2020年4月13日,我和弟弟出去联系医院。

我们想要个独立病房,给父亲输送营养液。

医生说意义不大,我们理解,但不想看父亲如此痛苦。

医生打电话联系救护车。

然而,救护车调度紧张,最快也要等半小时才能安排给我们用。

我们决定另辟蹊径。

我和弟弟开车赶往市人民医院,弟弟有同学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

我们请他到家里看看父亲。

刚到医院门口,母亲就打电话催我们快点回去,电话里也没多说什么。

弟弟同学上车后,我们迅速往家赶,10分钟的路程就能到家。

不巧,路上遇到堵车。

母亲又打电话来催我们,她哭着吼到:“你们快点回来,你爸爸不行了。”

等我们到家,救护车赶来后,所有医生竭力抢救。

然而,检测心电图的仪器屏幕上,只剩下一条直线。

父亲,走了……

我跑过去握着父亲的手,他的身体很温暖。

有人把我拉开,说要给父亲换衣服。

他们把父亲抱到外面,让他的脚踩在地板上。

据说人临死时要踩在地上、沾地气。

我想,父亲没穿袜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肯定很冷。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赶紧又去找双干净的袜子,蹲在地上握着父亲的脚,给父亲穿上袜子。

握着父亲的脚,我哭不出来,只能重复念叨一句话:爸爸,你醒过来看看我。

母亲说,最后一刻,父亲睁大眼睛向四处张望。

可我们四个孩子,谁都没在他身边。

三天后,是父亲的葬礼。

出殡那天,我再次见到父亲。

他在冰棺里躺着,脸上有一点冥币碎屑。

我伸手想把碎屑拿掉,却发现他的脸好冷。

我想哭,但他们告诉我,眼泪不能掉进棺材里。

我只能退后一点,再退后一点。

这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父亲走后,我常常站在家门口,想象父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就像往常他回家一样。

可我心里清楚,父亲永远不会再出现。

(老家的房屋)

为了照顾父亲,我辞掉工作,离开打拼10年的城市回来陪他。

我希望在父亲最后的时光,陪他一起面对,不给自己留遗憾。

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好,甚至很后悔。

曾经读过一本书,叫《最好的告别》。

书中提到“善终护理”的概念,主张让病人“好好活到终点”。

善终护理要由患者本人做决定,我们不敢把病情告诉父亲,怕他承受不住,身体垮掉。

为了让他活下去,我们不敢冒险,只能用谎言支撑他的生命。

每次父亲情况变糟,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要不要再送他去医院。

我们希望得到医生的帮助,我们希望他不要受痛苦。

可父亲到医院后,真的不再痛苦吗?

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总是保留着留置针。

三天换个地方扎一针,两只手换来换去,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为了防止他拔掉胃管,要将他的两只手绑在床栏上。

为了吸痰,还要切开气管。

父亲的治疗都是我们做主,我们从未听过他的想法。

我们想要父亲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我们每天强迫他吃饭,强迫他站起来,每天拖着他站起来走两步,这真的对他好吗?

我找不到答案。

最让无法释怀的是,我在他身边陪伴一年,但却没能好好告别。

“善意的谎言”像一道心墙,隔绝了我和父亲面对生死的坦诚。

我多想听到他告诉我,他已准备好。

然后我也告诉他,我也准备好。

我们好好告别,一起走向终点。

可惜,再也不可能。

我偶尔还会想,3年前的今天,父亲在干什么?

他应该在酒坊里忙碌。

(父亲的酒库)

昏黄黯淡的灯光下,他一铲一铲,将拌着酒曲的玉米铲进发酵池。

铲子擦过地面,发出暗哑撕裂的声音,犹如烈酒过喉。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重复繁杂琐碎的工序。

不知他是否有过厌倦?是否有过渴望?是否也有过遗憾和梦想?

父女一场,我很抱歉,他生我养我,我从未走近他,了解他。

而我,却是他永远牵挂的孩子。

父亲生病时,已经认不出人。

有天他问我:“三三打电话回来没有?”

我问他:“我是谁呀?”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笑了:

你是三三。

口述:Ser

编辑:朱小鹿&木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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