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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里的父亲【刘志红】

 太行文学l苑 2022-04-27
已是暮春时节,街上的槐花清香一阵一阵扑过来,钻入鼻子,沁入肺腑。一树树素雅的白,一股股浓郁的香甜氤氲出一个梦幻般的纯净世界。
 
父亲的身影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站在那棵槐树下,双手紧攥着自己制作的挠钩杆儿,仰着脸,全神贯注地勾着他看上去觉得开得足够好,足够大的一嘟噜槐花,用挠钩稍稍用力一拉,只听一声轻轻的“喳”,秃噜噜,那一嘟噜耀目的白便应声从空中飞落而下。父亲顾不上去拾捡,挠钩已然伸向了下一嘟噜。待地上已然落得白花花的一片时,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嘴角已轻轻上扬,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说,差不多了吧,两三个小人儿,够吃一阵子了。
 

(冯广东摄影)

初春开始,父亲就开始隔三差五来到槐树下,仰脸眯眼仔细观察,看看是否已有槐花萌芽。等到暮春,开始有了细小的小米粒,父亲的脚步变勤了,成了一天来一趟,待到小米粒越来越大,呈喷发之势,父亲的脚步更勤了,成了一天来数趟。他甚至已经带上了自制的挠钩,随时准备把那些率先开放的槐花勾下来。

 
父亲原本是个沉得住气的慢性子,可是在这件事上却变得躁急起来。他急着摘够一篮筐或者一袋子槐花儿,好让他的女儿、外甥女们早点吃上槐花。
 
前些年,不知啥时候开始,我和小女儿忽然钟情于槐花起来。亲戚送了一袋子槐花儿,我变着花样做了蒸槐花、槐花饺子、槐花煎饼、槐花炒鸡蛋。蒸炒熟了的槐花香更加诱人,原本的清香转化成了一种温厚的醇香。女儿连说好吃,我也才发现原来被我忽略的槐花竟然可以做这么多好吃的美食。
 
回家时,无意中提起吃槐花的事,父亲便就此记下了。

来年槐花季,父亲便早早在村子周边转悠。平时性格木讷、不善言辞,从来不会表达父爱的父亲此时心中酝酿的父爱却是饱满的,眼睛随之变得异常明亮,鼻子也格外灵敏。当村子周边的第一棵槐树开花时,他就闻到了那丝丝缕缕的清香。他循着那香来到了那棵老槐树下,来到了那条槐树灌木丛生的槐米沟。他混入采摘槐花的人群中,一棵一棵地寻找,终于找到一棵没人围摘的小槐树,他欣喜地走上前,小心地一朵一朵摘下来。待到摘了小小的一袋子了,抬头一看,不知啥时候槐米沟的采摘队伍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日头正火热地照耀在他头顶——原来已经是中午了。

 
父亲一手提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一手握了挠钩,吧嗒吧嗒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午乡村坑洼的水泥路上,只有父亲一个人和他的影子。他的心里是盛满的喜悦——他又可以喜滋滋地让母亲给我打电话来取槐花了。
 
回到家,父亲顾不上吃饭,先去摘捡袋子的槐花。他细心地一一把带进来的枝杈、叶子挑出来,再用左手一串一串地提起来,右手攥住槐米,只听轻轻的一声“嗤”,槐米便纷纷落入父亲准备好的干净的袋子里。父亲怕平时急性子而、总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我没有耐心噜槐花,每次都要这么细心地给我摘捡好、噜好,弄得干干净净的,我取回家就可以直接洗了做菜。
 
父亲边捡摘边吩咐母亲给我打电话——父亲从不直接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让母亲打。
 
于是,在我正忙着给孩子们盛饭的中午亦或是傍晚,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说,你爹又给你摘了一兜槐花儿,抽空来取吧!或许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抑或是第四次了。我说,别让爹摘了,我们吃够了,不想吃了。母亲在电话里高声耀气地说,我说他了,让他少弄点吧,你们吃不完,我们又不吃,可是他不听,天天把这当成事了!
 
我们吃不完的槐花,母亲便晒干了收藏起来,说啥时候想吃了,随时可以过去取。
 
父亲生病后的最后一个春天,身体状况已经每况愈下。当槐花的清香飘进他的鼻子,他还是强撑起摇摇欲坠的病体走向了槐米沟。母亲让他歇歇,说等身体好了再去不迟,再说了,她们想吃可以自己过了摘呀!父亲露出一丝凄然的笑,说,能给她们摘一次是一次,我还能动。尽管我们一直在父亲跟前隐瞒着他的病情,但我相信,父亲是心知肚明的。此时的他只想再为他的女儿和外甥女摘一年槐花,或许他已经预料到了没有了来年。就在那年的秋天,父亲就永远地走了。
 
那年,父亲摘槐花的时间比往年多了很多,摘的槐花却比往年少了很多。我无法想象,重病缠身的父亲是拼着多大的毅力强支撑着病体去采摘那些槐花的。一辈子不善言辞,从未口头上表达过父爱的父亲用这种近乎悲壮的方式释放着他最后的父爱。现在,我和女儿想吃上一顿槐花,需要自己找时间到处奔走着寻觅,没有了父亲,那种安享槐花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我走在槐花浓郁的香气里,似乎看到了父亲单薄的身影正在仰脸凝神,手握挠钩专心地采摘着槐花。槐花的香气里氤氲着绵延不绝的叫作“父爱”的气息。
【作者简介】:刘志红,笔名雪飞扬、刘红,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教育工作,有作品刊于《阳光》《短篇小说》《佛山文艺》《牡丹》《新安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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