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父母是否应该把成年人生活的艰辛,讲给孩子听”这件事,我想跟大家分享两个学生的故事。事情发生在大课间,当天只有A同学以肚子疼为由,请假留在了教室。教室虽然没有监控,但走廊上的监控有一个是对着教室的,且刚好记录了他“作案”的全过程。 我说我可以把这件事压下来,而且也相信一定事出有因。“老师,我特别累,我活得一点不比爸妈轻松,我简直就要窒息了。”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而他妈妈,是那种不惮于把生活的残酷铺陈在孩子面前的人。每次吵够之后,A妈会在儿子面前,将A爸扒个底朝天,说他懦弱无能。就连A爸在单位被降薪、被无条件加班以及受同事排挤这些事,都一一道来。“儿子,你可长点心吧。你长大要变成他这样,妈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A妈在社区工作,收入不高,可是每天跟辖区居民打交道,超级琐碎。在职场忍气吞声后,A妈回家又把全部牢骚发泄给儿子。昨天遇到了一个“傻X”,今天碰到一个“脑残”,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又被领导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 说到委屈处,A妈从不介意在儿子面前爆粗以及掉眼泪。一年前,A爸被公司裁员了。为此,他直接成了教育儿子的反面教材:“看看你爸,能力不行,为人也不行,不裁他裁谁?平时天天叮嘱他跟领导搞好关系,他呢,连请人家吃个饭都张不开嘴。 有好几次,A妈逼着A爸当着儿子的面各种凑钱还房贷。“家里什么状况,他当然要知情。一个男孩子,从小就要学会分担和承担,不然长大就得像你这样窝囊,谁嫁谁倒霉。” “老师,哪个孩子不爱自己的父母?上小学那会儿,每次我妈跟我说这些事时,我都特别心酸,但她最讨厌我哭。所以,我只能躲在被窝里悄悄流泪。“那时候觉得,妈妈太辛苦了,心里,也有些责备爸爸……“我小学的时候,甚至默默捡过瓶子想卖钱帮助家里,结果妈妈知道后,狠狠骂了我一顿。” 果然,我们自以为很爱孩子,其实,孩子比想象中更爱我们。当妈妈越来越多地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抱怨,叮嘱他要懂事,将来别混成父母这样时,他开始变得紧张自责。 他们天性纯良,在确定自己不能为父母分担什么的时候,会变得敏感自责且无助。 他知道父母很辛苦,所以,无论生活中遇到任何事情,都选择默默承受。他觉得自己帮不上父母的忙,那就千万别给他们添麻烦。他平时学习很好,但一到考试就紧张到大脑间歇性空白。他是个学生,父母衡量他是否懂事有担当的指标就是成绩。但他的成绩每况愈下,每次成绩出来,妈妈都会对他大失所望:“儿子,妈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冷眼都能忍。可是,你不出息,妈真是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而自责累积多了,又无法解决的时候,慢慢步入青春期的他会反抗。“我和你爸整天累得跟孙子一样,你还这么不争气……”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言听计从,一味简单同情加自责的小孩了。“你们累得像孙子一样是我造成的吗?老在我面前说这些破事,我能解决什么?别人家的父母怎么就没像你们这样?” 可想而知,这样的顶撞换来的是父母吃惊、愤怒、难过三步曲。A的爸妈想不明白,自己的乖儿子怎么一夜之间叛逆成横冲直撞的“狼崽子”。当他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的时候,他选择把愤怒发泄到别人身上。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日常小考成绩都可以,但每次期末考都会砸锅。每次让他总结原因,他都会诚恳地跟我说下次一定努力。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感不强的孩子,会悄悄干出破坏同学文具的事情。也直到事情发生,我才意识到,这是他能想到的对抗世界的唯一方式。B同学是借读生,爸妈就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开了一家炸串店。敏感的A注意过B妈的双手,被各种调料蜇着,以及常年的风吹日晒,粗糙得让人不忍多看。稍微闲下来,他会立马去替换B妈:“你快到后面小仓库歇会儿。”“你上一天学也挺累的,去和同学玩会儿吧,店里的事,我们忙得过来。” 每一次,B爸的回答都一样:“咱这干净卫生,必须卖得好啊。”后来,A几乎每天放学都要路过B家的串店,有时吃串,有时只是路过。不为别的,就为看B同学一家那种相互体谅,其乐融融的场景。可是,无论多辛苦,只要看到孩子,他们就会喜笑颜开,永远报喜不报忧。哪怕每次远远看上几眼,A也觉得心里满满的踏实与羡慕。放眼周遭,B是A目光所及,家庭条件根本比不上自己的人。有同学生病请假,他第一时间把课堂笔记、老师留的作业传给同学。 A以为自己跟B最为旗鼓相当,但B却时时处处都比自己快乐、受欢迎。他认真分析了一下,觉得就是因为B有一对坚强乐观的爸妈。而且,如果知道自己这次数学考砸了,妈妈一定会卷土重来申诉自己有多辛苦,生活有多难……那天,我没有批评A,只是对他说:“你能跟老师说这么多,我很高兴。”他毁坏同学笔的事情,我会向所有人保密,并且帮他把笔还上。“这个年纪,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精神负担,只有先让自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才有能力为别人遮风挡雨。“所以,答应老师,从今天开始,该说说,该笑笑,活出一个少年该有的轻松愉快。” “老师,在他身上,我们真是尽力了。我们家的事,你是不知道………” 她是家长,我没有说教的权利,但我给她讲了另一个学生的故事。是个女孩,家庭负担很重,妈妈身体不好,靠爸爸一个人养活全家。所以,爸爸脾气不好,每次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事,会毫不保留地讲给女儿听。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学校每天的午餐,她都吃得特别少。她把食物默默装起来带回家,以至于长期营养不良晕倒。“咱家什么时候缺你吃了,真是不省心,知不知道我这一请假,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泡汤了……” “可是,你看,孩子还是这么不省心,真让人绝望啊。” 青春年少,本该是最为活泼的花季,她却那么安静,几乎就没笑过。有一次,语文课上,一个孩子把骆驼祥子念成了“骆驼样子”。那一幕,给我的印象太深了。课后,我找到女孩,问她:“今天同学都笑了,老师发现你没有笑,为什么呢?同学那个口误不好笑吗?” “老师,这篇课文让我想到了我爸,他都快被我们累死了,我哪有资格笑?” 而问题是,这是孩子们该承担的吗?这份承担有意义吗?“成年人世界的那些不容易,不是不能说给孩子听,只是,当你告诉孩子那些不容易时,也要告诉他出路、办法,哪怕是一种不屈不挠的态度,而不是简单地发泄。“否则,除了让他们感到压力、自责,早早浇灭他们的乐观坚强之外,还有别的功能吗?“说实话,孩子一天天长大,当他们发现自己解决不了父母的难处时,这种示弱还有另外一个副作用,就是让孩子觉得,父母很无能。” 这些话,让A妈的脸通红:“老师,我……真没想那么多。”事实上,他们为了让B接受更好的教育,从农村来到城市。一个不到20平的小店,既是他们住的地方,也是他们养家糊口的地方。 可是,我家访过,B爸妈在儿子面前永远乐呵呵,一边努力,一边知足。哪怕是电起火差点把整个店毁于一旦,他爸妈也在一片废墟里跟他说:他相信只要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未来一定可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别在孩子该长翅膀的时候,早早往他们肩膀上压担子。”很多时候,家长的示弱会让孩子变得无助且自责,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夭折了他们的少年意气,甚至导致他们仇恨社会。说到底,我们所有的愤怒,其实都是对自己无能的痛苦。事实上,那些成年人世界的艰辛,孩子其实都尽收眼底。这一点,其实你只要读一读孩子小学时候,写的“我的爸爸妈妈”就能完全明白。更多时候,父母反而是此处无声胜有声,更容易让孩子获得安全感,并产生感恩之心。那天,A妈跟我保证,她会改变自己,也改变他们家庭的精神状态。同时,作为师者,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故事分享出来,让更多父母们看到。真诚希望,所有孩子,在他们成长过程中不要戴着家庭的镣铐起舞。希望他们在将来必然直面人生的种种苦痛之前,先生长出一往无前的信心、勇气和能力。作者:刘小念,来源: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值班编辑:张傲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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