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大学文学院 “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协同攻关创新平台 摘 要:湖北随州枣树林M169所出嬭加编钟的作器者为嬭加,而非曾侯宝。全篇铭文以她的口吻来表述。铭文第一段嬭加简单概括了曾国的始封历史,她自述以楚文王之子孙、穆王之女的身份嫁到曾国。第二段铭文中,嬭加回顾在丈夫“龏公”去世后,她勤勉为政、保有疆土的历史。嬭加编钟提供了春秋中期曾国历史的新资料,也进一步丰富了学界对这一时期曾楚关系的认识。 关键词:嬭加 南公 楚文王 楚穆王 曾楚关系 引 言 一、“余文王之子孙,穆之元子,之邦于曾”非曾君自述 二、铭文出自加嬭之口 图1 M169:9B面右鼓部铭文 《初读》释为“虩”,训为威严。夏立秋先生释“”,分析为从水、㝃声,读为勉励之“勉”。按,从形体上看,释“虩”似不可信,但《初读》以▲为“小子”的修饰语,则是正确的理解思路。楚文字中“免”“㝃”分作: “免”象人头戴冠冕之形,“㝃”则象女性分娩之形。[29]▲下部从“子”,右上部从“免”。“免”与上举楚文字写法不同的是“宀”上多一横,可看作缀笔,这与秦汉文字中“免”上部讹为“人”的情况类似。▲左上部夏立秋先生认为是水旁,则似有讨论的余地。嬭加钟“洍”、曾公钟“淑”“淮”“汉”“汤”等字所从“水”皆作(“汤”所从)。这一部分该如何分析还有待研究(其形似与“小”近),但▲整体上应是从子、从免得声的字,可释为“㝃”。“㝃”应读为“末”。㝃从免得声,上古音属明母元部,末属明母月部。二字声纽相同,韵部阳入对转,可通。《尚书·顾命》:“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乱四方,以敬忌天威。”“末”义为浅末、微末。曾公钟铭中曾公自称“夒余乳小子”,整理者读为“忧余孺小子”,可信。“孺小子”即文献常见的“孺子”。义与文献之“冲子”“沈子”“幼子”相同,为天子、诸侯的自称或他称。[30]李学勤先生指出,“小子”等词并不一定指年龄幼小。如用为自称,则表示谦卑;如称他人,则是用长上的口吻。[31]“余㝃小子”与“余孺小子”“予末小子”结构相同,义也应相近,为嬭加用以自谦的称呼。 三、嬭加身份解读 马承源先生指出,(1)之“元子”为番匊生之长女,是女性称子之例。[36](2)之“元子”为出嫁的“仲姞”,亦指女性。[37]可见嬭加自称“元子”也有例可循。 “某之子”实指作器人之父,“某之孙”多表示所追溯的先祖,而非实指为某人之孙。作器者所追溯的,往往是国家或宗族历史上某位显赫的先祖或者是小宗的始祖。[38]如(3)至(7)中的宣王、毕公、鲍叔等人。 《系年》第2章云“楚文王以启于汉阳”,整理者指出汉阳即汉水东北地区。[45]“启于汉阳”与《楚世家》文王伐灭江汉小国的记载相合。《系年》第5章载楚文王以息夫人之故,伐蔡灭息。(事亦见《左传》庄公十年、十四年、《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吕氏春秋·长攻》等)。此章结尾云: 《左传》哀公十七年记载文王“封畛于汝”,昭公七年记文王“封汝”。罗运环先生指出,《系年》“及表于汝”与“封汝”含义相同,即文王拓疆至汝水流域。 结 语 注 释 *本文写作得到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秦文字字用综合研究”(21CYY019)的资助。 [1]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随州枣树林墓地2019年发掘收获》,《江汉考古》2019年第3期。 [2]郭长江等:《嬭加编钟铭文的初步释读》,《江汉考古》2019年第3期。下文引此文意见时不再逐一出注。 [3]释文主要参考陈民镇:《嬭加编钟铭文賸义》《嬭加编钟铭“帅禹之堵”解》,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网,2019年8月7日;夏立秋:《嬭加编钟铭文补释》,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19年8月9日;小新:《新见嬭加编钟铭文补说》,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19年8月9日;石小力:《随州枣树林墓地出土芈加编钟铭文补释》,未刊稿。 [4]孙,第一、三组编钟该字下有合文符号,二、四组则无。《初读》认为当读为“孙子”,“文王之孙子”即“文王之孙”。夏立秋先生认为“孙”加或不加合文符号,均表示裔孙。此说可信。 [5]铭文“之邦”,一、三、四三组编钟作“之”,第二组作“出”。《初读》认为“之”为“出”之讹,“出邦于曾”指曾人离开周人中心,远行千里到南洍建邦。按:“之”“出”形近,且有三组铭文作“之”,第二组“出”应为“之”之讹。 [6]郭长江等:《曾公编钟铭文初步释读》,《江汉考古》2020年第1期。据介绍,曾公编钟有镈钟一组4件,钮钟二组13件,甬钟二组17件,每个镈钟单独成篇,文中释文采用编号为M190∶35的镈钟铭。 [7]凡国栋:《曾侯与编钟铭文柬释》,《江汉考古》2014年第4期。 [8]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随州枣树林墓地2019年发掘收获》,《江汉考古》2019年第3期。 [9]陈斯鹏:《曾、楚、周关系的新认识——随州枣树林墓地M169出土编钟铭文的初步研究》,《出土文献》2020年第2期。 [10]吴冬明:《嬭加编钟铭文补释并试论金文所见曾楚交往的政治辞令》,《江汉考古》2020年第3期。 [11]暮四郎:《关于嬭加编钟铭文的一些看法》,简帛网简帛论坛,2019年8月9日,第6楼陈民镇、第12楼林少平发言。 [1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博物馆:《随州叶家山西周墓地第二次考古发掘的主要收获》,《江汉考古》2013年第3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博物馆:《湖北随州叶家山M111发掘简报》,《江汉考古》2020年第2期。 [13]黄凤春、胡刚:《说西周金文中的“南公”——兼论随州叶家山西周曾国墓地的族属》,《江汉考古》2014年第2期。 [14]黄凤春、胡刚:《再说西周金文中的“南公”——二论叶家山西周曾国墓地的族属》,《江汉考古》2014年第5期。 [15]朱凤瀚:《叶家山曾国墓地诸大墓之墓主关系再讨论》,《青铜器与金文》第1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228—237页。 [16]沈长云:《谈曾侯铜器铭文中的“南公”——兼论成康时期周人对南土的经营》,《中国史研究》2017年第1期。 [17]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博物馆:《湖北随州叶家山M111发掘简报》,《江汉考古》2020年第2期。 [18]《尚书·顾命》:“越翼日乙丑,(成)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沈长云、朱凤瀚先生主张南公即迎逆康王的南宫毛。 [19]朱凤瀚:《叶家山曾国墓地诸大墓之墓主人关系再讨论》,《青铜器与金文》第1辑,第228—237页。 [20]李学勤:《试说南公与南宫氏》,《出土文献》第6辑,上海:中西书局,2015年,第6—10页;韩巍:《读〈首阳吉金〉琐记六则》,朱凤瀚主编:《新出金文与西周历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03—223页。 [21]《江汉考古》编辑部:《“随州文峰塔曾侯与墓”专家座谈会纪要》,《江汉考古》2014年第4期;张懋镕:《李学勤与“曾国之谜”》,《江汉考古》2020年第2期。 [22]李学勤《试说南公与南宫氏》,《出土文献》第6辑,第6—10页;韩巍:《从叶家山墓地看西周南宫氏与曾国——兼论“周初赐姓说”》,《青铜器与金文》第1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98—118页。 [23]王泽文:《文峰塔M1出土曾侯与钟铭文的初步研究》,《江汉考古》2015年第6期。 [24]黄益飞:《曾侯䑂钟铭文研究》,《南方文物》2015年第4期。韩巍先生认为曾国是由异族得姓,南宫氏及曾国产生了与周同源的祖源记忆,这种记忆随着南宫氏及曾国的发展,到春秋晚期已成为曾人认为的“历史事实”。详韩巍《从叶家山墓地看西周南宫氏与曾国——兼论“周初赐姓说”》,《青铜器与金文》第1辑。 [25]李学勤《试说南公与南宫氏》,《出土文献》第6辑,第6—10页;黄尚明:《曾侯世系考辨》,《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 [26]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博物馆、随州市曾都区考古队:《随州汉东东路墓地2017年考古发掘收获》,《江汉考古》2019年第1期;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随州枣树林墓地2019年发掘收获》,《江汉考古》2019年第3期。 [27]郭长江等:《嬭加编钟铭文的初步释读》,《江汉考古》2019年第3期,图版一四。 [28]这一例证,夏立秋先生已经指出。晋公铭文解读参谢明文:《晋公铭文补释》,《商周文字论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84页。 [29]季旭昇:《说文新证》,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662、1012页。 [30] “沈子”读为“冲子”,详蒋玉斌、周忠兵:《据清华简释读西周金文一例——说“沈子”“沈孙”》,《出土文献》第2辑,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第35—38页。 [31]李学勤:《何尊新释》,《新出青铜器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43页。 [32]冯胜君先生认为《祭公》之哀,或为“文”之讹,简文中应直接读为“闵”。详冯胜君:《读清华简〈祭公之顾命〉札记》,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编:《出土文献与传世典籍的诠释》,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第59—67页。 [33]如其他三组并无“小”字,则铭文本就作“▲子”,“▲子”可看作“▲小子”之省略,犹“孺小子”之作“孺子”,义与“孺子”“冲子”近。▲构型清晰,整理者释“虩”有可能参考了其余三组铭文,如其他组确作“虩”,则▲应为“虩”之误。文献中“虩”有恐惧、小心谨慎之义。如秦公钟、秦公鎛“虩事蛮方”“虩事蛮夏”之“虩”即用如此义。 [34]实际上此钟表述与曾侯与钟、曾公钟有所差别。嬭加编钟记“有此南洍”的是伯括,而后两器记载奉王命“营宅汭土”“建于南土”的则是南公,而伯括的功绩是“左右文武”“召事上帝”。南洍、南土所指相同,即曾国始封的区域。嬭加编钟的记载似证明了此前学者认为伯括、南公同为一人的意见。但根据上文的讨论,我们已从曾侯犺的生卒年代出发,说明南公与伯括可能是父子关系。这样一来,伯括“有此南洍”则应另做他解。石安瑞先生认为,铭文“伯括受命,帅禹之绪,有此南洍”,是伯括“左右文武”“召事上帝”与南公“营宅汭土”“建于南土”两件史事的“缩小版”。铭文有意将曾国控制南土的历史提前了到文武之时,不符史实。石先生还指出,铭文是对曾国开国史的美化、理想化的夸张表述,是春秋时期盛行的叙事风格。详石安瑞:《由曾公求(从田)编钟铭文错乱看制铭时所用的写本》,简帛网,2020年7月24日,注释[49]。此解可信。 [35]宗福邦、陈世铙、萧海波主编:《故训汇纂》,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71—173页。 [36]马承源:《商周青铜器铭文选(三)》,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224页。 [37]张桂光先生认为金文中的“元子”之“元”应训为“善”,是“子”前的美称。详张桂光:《金文语词考释二则》,黄德宽、张光裕主编:《古文字学论稿》,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27—131页。孙刚、李瑶先生认为“元子”意为“嫡子”,具有宗法上的意义。刘丽先生认为先秦时期的“元子”多指“首子”“长子”,并非专指“嫡子”。详孙刚、李瑶:《㮣可忌豆“元子”解》,《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7年第5期;刘丽:《“元子”问题补说》,《出土文献》第13辑,上海:中西书局,2018年,第58—70页。 [38]陈伟:《同盟中的诸侯——关于黢钟铭文的一点推测》,《燕说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32页;冯峰:《鲍子鼎与鲍子镈》,《国家博物馆馆刊》,2014年第7期;金方廷:《“某之子、某之孙”——谈周代青铜器铭文中一种特殊的称谓方式》,《国学学刊》2019年第3期。 [39]曹锦炎:《曾、随二国的证据——论新发现的随仲嬭加鼎》,《江汉考古》2011年第4期。 [40]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随州枣树林墓地2019年发掘收获》,《江汉考古》2019年第3期。 [41]张昌平:《随仲嬭加鼎的时代特征及其他》,《江汉考古》2011年第4期。 [42]王子申盏(《集成》4643)铭文云“王子申作嘉嬭盏盂”,王子申即楚共王时期的王子申,公元前571年被杀。(刘彬徽:《楚系青铜器研究》,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08—309页。)有学者认为嘉嬭即嬭加鼎之“嬭加”。(黄锦前:《随仲嬭加鼎补说》,《江汉考古》2012年第2期。)刘丽先生认为“嘉”并非嬭姓女子的私名,而是氏名,《集成》4605著有一件嘉子伯昜胪簠。“嘉嬭”即家嫁到嘉氏的嬭姓女子,与嬭加非一人。此说可信。详刘丽:《两周时期诸侯国婚姻关系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51—152页。 [43]据黄德宽先生介绍,安大简楚史类简记帝颛顼生老童,老童为楚先,而季连与穴熊为同一人,这是前所未有的新知。颛顼、老童、季连(穴熊)在楚人传说历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详黄德宽:《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概述》,《文物》2017年第9期。 [44]据《左传》,桓公二年(武王三十一年)“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桓公六年楚伐随;九年败邓;十一年盟贰、轸,败郧师。接着克州、蓼,服随、唐,大启群蛮(见《左传》哀公十七年)。十二年伐绞,十三年伐罗。最后在伐随途中身死。 [45]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第140页。 [46]读为“表”。“及表于汝”,意为在汝水边设立标识。详罗运环:《清华简〈系年〉楚文王史事考论》,《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李学勤先生八十寿诞纪念论文集》,上海:中西书局,2016年,第221—227页。“取顿以恐陈侯”为新见史料,魏栋先生对此有详细讨论,详魏栋:《清华简〈系年〉楚文王“取顿以恐陈侯”事析论》,《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 [47]徐少华:《周代南土历史地理与文化》,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75—80、130—138、210—213页。 [48]下文的“行相曾邦”不做调整则是因为“邦”与“夫”“巨”“家”等合韵。 [49]详暮四郎:《关于嬭加编钟铭文的一些看法》,简帛网简帛论坛,2019年8月10日,第2楼海天游踪发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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