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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札凡三页，均书写在印有瓦当的花笺上。瓦当为汉瓦当，上有“长毋相忘”四字。瓦当下侧印有赵藩隶书“汉瓦，介堪用笺”，钤阳文长方印“赵藩”。书札全文曰： 艺风先生史席： 小诗补寿，已是失时之鸣。垂承手教奖揄，益增惭歉。大定、昭通两拓佚于戎州，容再觅拓本呈鉴。《云南丛书》陆续付刊，断手尚需岁月。去秋随身携出数十种，分赠已罄，顷捡得黄文洁公《蜀集》、吴筱亭大令《鼎堂金石》二种，聊供游目，托蔡哲夫赍呈。哲夫此番赴沪，为亡友释曼殊辑刻遗墨，寒士敦风义，亦为难得。惟公有以提挈之。邺架有滇人所著之书及有关滇事之书，能饬写官钞目见示为幸。鄙意拟摭滇中所无者，顾人钞录也。率复叩安，统惟澄鉴。弟藩顿首。八月廿九夜。 在“藩”和“顿首”之间钤白文方印“赵藩印信”，因印章错置，故印文上下颠倒。 信中一开始谈到赵藩以小诗为缪荃孙补祝寿，查赵氏《向湖村舍诗初集》，并无相关诗作，或收入至未刊之二集或三集。从“垂承手教奖揄”可知，此信乃赵藩的复函。信中谈及的“大定”“昭通”和“戎州”分别在贵州、云南和四川，但大定和昭通的拓片具体是何内容，暂时不得而知（待考）。信中谈及的“黄文洁公”为南宋学者黄震（1213—1280），字东发，门人谥“文洁先生”，浙江慈溪人，宋宝祐四年（1256）进士，历官史馆检阅、广德军通判、抚州知州等，富藏图书，擅诗文，著有《古今纪要》《黄氏日钞》（一名《慈溪黄氏日抄分类》）等。在现存的黄震著作中，并无《蜀集》。在既往的文献中，也鲜见黄震著有《蜀集》的记录，故赵藩赠缪荃孙的此书或为传世孤本——至少是珍本，此信或可补相关文献之阙佚。 “吴筱亭大令”即吴树声（1820—1873），字筱亭，一字鼎堂，云南保山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举人，历官山东沂水、肥城、东阿、寿光、章丘诸知县，精研训诂小学和金石鉴藏，著有《诗小学》《六书微》《歌麻古韵考》《孟子小学》等。信中所言“《鼎堂金石》”实为《鼎堂金石录》，收录吴氏所藏金石文物，但凡上有文字者，多博考诸书，“并旁及传记、稗官、杂载之记，绘其图形，辑引旧说，辨别真赝，甄别朝代，考其式范，释其文字，间或加以按语”，是一本审定精严，有裨于文物鉴定的金石学论著，被赵藩辑入《云南丛书》初编中。 信中所言“蔡哲夫”即蔡守（1879—1943），初名有守，又名寒琼，号哲夫，广东顺德人，擅诗词书画，著有《寒琼遗稿》《印林闲话》等。“释曼殊”即诗画僧苏曼殊（1884—1918），名玄瑛、元瑛，曼殊乃其法号，广东香山人，擅诗文书画，著有《苏曼殊全集》《断鸿零雁记》等，笔者曾有专文论及其画艺。苏曼殊与蔡守为至交，在苏早逝后，其遗稿及遗墨即由蔡守裒辑刊行。由此信可知，蔡守此次赴沪，即是为苏“辑刻遗墨”。 此信时间只有“八月廿九夜”，并无年款，但信中谈及蔡守的亡友苏曼殊。因苏曼殊于一九一八年五月二日圆寂，故此信当在此日期之后。另，缪荃孙卒于一九一九年十一月初一日，则此信又应在此日期之前，故可确定此信的时间为一九一八年八月廿九日或一九一九年八月廿九日。又，据王中秀（1940—2018）的《黄宾虹年谱》记载：“民国八年，哲夫来上海，尝同作天平之游，颇极一时之乐。”而姚光（1891—1945）在一九一九年中秋致黄宾虹信札中也说：“哲夫度已到沪，不卜寓居何处，兹有一函，烦请转呈是幸。”据此则蔡守于一九一九年中秋前后抵达上海，则可知此信的确切时间应为一九一九年八月廿九日。又据缪荃孙在一九一九年九月十二日的日记所记：“蔡哲夫自广东来，赠砚及图书，先带石印碑版一分去。又接赵剑川信，并《黄徐诗》、吴树声金石。”赵藩因籍贯为云南剑川，故缪氏称其为“赵剑川”。缪氏日记与赵藩信中所言完全吻合，可印证上述推断的时间。蔡守此次带给缪荃孙一方砚台，缪氏当日即兴写下了《蔡哲夫赠研自铭》：“雪钞露纂，遄恃笔耕。贻我研田，勖以坚贞。借炳烛之余光，课分年之日程。纵天荒兮地老，守小人之硁硁。”这一年，赵藩六十八岁，缪荃孙七十六岁。在一九一九年，蔡守曾于广东韶关的南华寺觅得北宋庆历年间的木造像，精拓后遍赠好友，并请缪荃孙、罗振玉、邓秋枚、邓尔雅、赵藩等二十四人题跋。其中，缪荃孙所题，当为蔡守于是年赴上海后倩其所为，与此信的时间是相切合的。 在此信之外，缪荃孙日记还有一些关于两人书信往还或唱和的记录。在一九一九年八月四日记载：“接联城问病信、赵石禅信、蔡哲夫信、陶兰泉柬、徐积余柬。”二十八日记载：“寿赵石禅尚书一律。”十月八日记载：“发广州赵石禅信。”日记中提及的两通往还信札，现在收藏情况不明，因而其内容无迹可寻。在致函缪荃孙之时，赵藩正在广东军政府交通部长任上，蔡守则为秘书长。赵藩是应身为广东督办的弟子李根源（1879—1965）之邀于民国七年（1918）九月赴任。直到民国九年（1920）十月十日辞职返回云南，赵藩在广东待了整整两年。这一时期，赵藩与李根源及活跃于广东的文人蔡守交游甚密。他们经常一起出游，参与雅集，或在书画中题跋，与其时广东“国画研究会”关系密切，极一时之风雅。在一九二一年，返滇之后的赵藩还为一本由蔡守夫人古溶——即谈月色（1891—1976）抄录诗词并绘制苏东坡像的《寿苏集》（广东省博物馆藏）以隶书题写封面：“寿苏集初编，李子虎广文原辑，古溶女德写本，石禅老人署首。”并在扉页上题注：“《寿苏集》，子虎编。甲戌成，乙亥镌。版久佚，卌三年。寒璚得书，古溶迻写。摹象书前，风流儒雅。嘏筵岁陈，侑以玉斝。迎神一曲鹤南飞，修髯落落翩来下。辛酉荷花生日，石禅老人赵藩题。”钤朱文长方印“爰仙”、朱文方印“介庵不朽”和白文方印“赵藩”。由此可见赵藩与蔡守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交往，而赵为其金石书画题跋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  赵藩题《寿苏集》封面  赵藩题《寿苏集》扉页 该题跋与信札相隔两年，结体及运笔较为相近，均反映其晚年纯任自然而笔意练达的书风。有论者对其不同时期的书风作过专门考察，谓其早年取法欧阳询，中年融合颜真卿和苏东坡，晚年则兼得何绍基与钱沣的用笔特点。在此信札中，确乎可见何绍基（1799—1873）和钱沣（1740—1795）的痕迹，但究其实质来说，却是在博采诸家中已然获得自己风貌。在现存的赵藩书法中，尤其是一些书画金石题跋，大多与此相类，多为其独出手眼的晚年书写特色。 就此信而言，则可知赵藩一方面向缪荃孙赠送黄震和吴树声著作，另一方面则向其征集“滇人所著之书及有关滇事之书”。在现有的缪荃孙友朋书札中，并未见赵藩之名，此信可补其阙如。而赵藩在信中所言纂集《云南丛书》，谈及“去秋随身携出数十种”，则至少在一九一八年便已着手编纂并有部分书籍付梓。而有学者认为“一九二〇年赵藩辞职回滇，任云南省图书馆馆长，主持辑刻编纂《云南丛书》”，很显然时间记载略有不实。此信来自赵氏亲历，且能考出具体时间，并有友人蔡守作为辅证，言之凿凿，应该是值得征信的了。 赵藩（1851—1927）是晚清民国时期的诗人、文献学家、书法家和政治家。其字樾邨，一字介庵、介堪，号蝯仙、爰仙，云南剑川人，光绪元年（1875）举人，历任四川酉阳知县、四川茶道使和川南道按察使等。他曾参与辛亥革命、护国运动和护法运动，入民国后，先后任巡按使兼摄腾越关道事、众议院议员、全滇团保局局长、广东军政府交通部部长、云南省图书馆馆长等职，著有《向湖村舍诗初集》《桐华馆梦缘集》《介堪金石书画题跋》《小鸥波馆词钞》和《岑襄勤公年谱》等。赵藩一生除了政绩、诗文书法外，其功在编纂《云南丛书》。该丛书搜集云南地方文献二百八十余种，“于经史、传记、百家之书无不博综详考，洞其流别。聚书数十万卷，多手自批识”，对于云南乡邦文献的整理、辑存和传播，居功至伟。他曾与金石学家和文献学家的缪荃孙（1844—1919）有过交游。现存一通赵藩的《致缪荃孙信札》（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便可略窥一斑。此信不见于缪荃孙的《艺风堂友朋书札》和《艺风堂同人尺牍》，因而可补证赵、缪交游之相关史料，亦可略窥赵藩晚年之书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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