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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的”升官记

 贝叶书斋 2022-04-28

                                 一

  苟盛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煤矿工人。

  然而现实摆在他面前,他正和那一群赤条条的肉屹垯挤在一个更衣室里。

  队长点卯,一个不缺,然后“乒”的一声关上了大门。更衣室里的灯亮得剌眼,四面墙壁黑糊糊的,只有那一张青春美眉走光图还保留着原来的本色,画上“MM”先自脱得一丝儿不挂,挑逗得这班更衣族心神不宁,精神亢奋,几个年轻一点的早就脱光了,却顾不上换工作服,抱成一团,比下面那家伙谁的粗大,谁的坚挺。队长过来在他们每个的屁巅肥肉上狠狠赏了两巴掌,他们才散去另换“马甲”:从衣箱中取出工作服来,墨黑墨黑的,轻轻一抖,煤灰飞扬,还带有一股 呛人的焦汗臭。

  看到这场面,苟盛真的傻眼了:煤矿原来就是这副模样!

        “呆,发什么呆?”师傅老申忍不住火了,冲他说,“哪个男儿没鸡鸡,有什么惊怪的,值得你这样看?快换衣服下井去!”

        老申差三年满六十,他说他要收一个关门徒弟,结果选中了苟盛,还订了师徒合同。他这人是豆腐心,刀子嘴。你瞧他这会儿一上前,三下五去二就把苟盛扒了个精光,然后把脱下的衣服叠好放进衣箱,顺手又揪出工作服来,搁在苟盛的肩头说,“这是我昨天给你领的,新着呢,只管放心穿。”

  苟盛回惊作喜。当他的肉屹垯和师傅的肉屹垯发生撞击与摩擦时,他感受到一种慈父般的亲热流遍全身。

  出了更衣室,便是去矿灯房取灯。“跟我来”,老申知道他新来乍到,人地两生,便叫他跟在后面。

         正巧,矿灯房是老申的小妞姗姗当班。矿上的人习惯叫她小妞。

        小妞初中毕业那年“顶招”上岗,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不单是曲线优美,而且白白嫩嫩的,象一棵新鲜、水灵的小白菜,人见人爱。

  煤矿里本来就缺这个韵味,加之不少老工人在县城里买了房子,举家迁走,上下班车来车去,留下来的是青一色的农民工。只有老申例外,他是安全监察站站长,24小时不能离线。他在城里也买了房子,自己不住,也不许老伴和女儿去住,说是城里乱,怕女儿中邪。

  男人的世界有了这么一个小妞,那就等于在黑夜中亮起了一盞明灯,矿上的小伙子都成了飞蛾子,眼睛全盯上了她。

  老申对闺女管得紧,小妞也挺有教养,显得很贵气。小伙子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可以乘虚而入,一是电影散场的时候,大家可以理直气壮,相互推推搡搡,有意向她靠拢、磨擦,运气好的还可以碰碰那对迷人的“吊兰”。

  另一种情况是在她当班的时候,有心计的小伙子会借手把手交接矿灯的一刹那,抓过她的指尖不知轻重的揉揉,虽说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工作手套,也挺过瘾的,或者顺手摸摸她的脸,一样感到惬意,而她总是报予甜美的微笑。

  不过,今天矿灯房窗口算是规规矩矩,没谁敢撒野。因为他们背后站着一只大老虎。

  “先挑一盞好的给他”,轮到老申时,老申闪在一旁,指着苟盛说。

  “是你!”小妞一眼认出了他,惊喜地说,“狗剩的路,到底还是延伸到咱煤矿上来了,真有你的”。

  只这一声“狗剩的”,唤得苟盛浑身一振,顿时神清气爽,心花怒放。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边说,一边取过那盞从日本进口的小矿灯,重新擦了一遍,试好亮度,然后递了上来。

  原来小妞就上姗姗!他意外兴奋,接过灯转身就跑。如果在旷野,他会放开嗓子疯狂地呼喊:“姗姗”!“姗姗”!可现在不能这么放肆,因为老申尾追在后:“站住,给我站住。我还没有教你怎么系灯带呢!”

                                  二

  苟盛缘何对“狗剩的”这三个字特别敏感,听姗姗一叫就如枯木回春?

  原来苟盛的名字最先使用的是“狗剩”这两个字儿。按我们当地乡土风俗习惯,名字取得越卑賤越好,说这样才能带得顺昌,长命百岁。他生下来的第三天,爷爷抱着他当着老祖宗灵牌,敲钟,上香,才取了这个名字。偏是有些同学好事,在后边多加了一个“的”,成了“狗剩的”,有的甚至把这三个字与“粪便”、“骨头”划等号,拿他开心。为此,他跟好些同学闹翻过脸,只有姗姗例外。

  一次上小学数学课,老师叫姗姗编一道“行程问题”应用题,姗姗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只大公鸡跟一只大花狗赛跑,那狗象大老爷似的漫不经心,缓缓走着,大公鸡很快跑完了1000米,狗才跑了600米,问:狗剩的还有多少?姗姗话声一落,全班轰堂大笑,狗剩自己也笑了,笑得那么灿烂,眼泪都流出来了。姗姗悄悄眸了他一眼,敲着课桌说:笑,笑什么笑?严肃一点,要尊重同学,更要自尊。

  从那以后,狗剩对姗姗就刮目相看了,而姗姗也是“狗剩的”前“狗剩的”后,叫个不停,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但狗剩心知肚明,那是专叫给他听的,——清纯、圆润、香脆,感觉就是不一样,他回应得也很爽。得了他的默许,姗姗也便叫得更欢,一直叫到初中二年级,后来便再没见到姗姗,听说她随妈妈迁入湖隐山煤矿。

  姗姗走了,也带走了她悦耳动听的呼叫声,这使他突然冒出一种被抛荒的感觉,寂寞枯燥,索然乏味。再细看“狗剩”那两个字,顿觉面目可狰,他心一横,在报考高中的时候,把“狗剩”改成了“苟盛”。

  说也奇怪,改了这么两个字,家里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先一年父亲出世,第二年母亲双目失明,紧接着不满八岁的妹妹又患“甲肝”。他作为这个家庭唯一的男子汉,不得不挑起这付重担,他辍学了,急着找一份能够养家糊口、支撑门面的工作。

         他就是为这个目的来煤矿的,至于见到姗姗,而这个姗姗竟是他师傅的千金小妞,纯属意外。这让他有一种天涯沦落人突然找到自己家园的感觉。

       他很快搞清了姗姗值班的时间表,只要是姗姗当班,他就提前换好工作服去矿煤房窗口,这样可以多看几眼姗姗,说上几句悄悄话。

         班上的工友都夸苟盛挺有艳福。一个绰号叫“鬼精灵”的还特别提醒他,现在的姑娘,一天一个心眼儿,变数太多。何况“煤黑子”找老婆就是难!姗姗给你抛绣球,已经高看你了,得赶快抓住,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他还咬着苟盛耳朵说,井下地面,不都在搞乱的吗,你们一个当婚,一个当嫁,忌啥怕啥!。

        他不敢冒昧造次,决定约姗姗好好谈谈。

        机会盼来了,那天正好赶上姗姗上下午四点班,中途还要到井下中央水泵房送电。苟盛盘算好时间,告诉班长说,他去中央材料场挑选木支柱去了。到了那里,他刚好接上姗姗,——那是从水泵房出来的必经之路。

        姗姗对他的出现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相反,他对她简直就是一块磁铁,完全按照他的示意紧跟他爬上山,沿着V型链条输送机,走到了巷尾,钻入了“猫耳洞”。

        这个洞是输送机司机违规掏的,不到半间床 那么大,里面垫了厚厚的一层柴草,刚好够一个人临时休息、打盹。他们俩挤作一团,亮着矿灯相互对视。苟盛早几天前就打好的腹稿架不住姗姗那燃烧的眼神,竟然跑得无影无踪。第一次贴近自己心爱的女友,他有一点惊悚不安。

       “叫我来,就这么坐着?”姗姗第一个熄了灯,把脸盘儿贴在了他的肩头上,俏声问。他感到浑身一振,也立即熄了灯。

       这是一个黑色的世界,一个真正属于恋人的世界。

       “不,不能这样,这会得罪天地的。”

       “真是书呆子,我们现在是上不当天,下不着地,处在-100水平,得罪谁?”姗姗玲玲笑道。

        “这里脏,怕把你弄黑。”

        “越黑越好,不黑咋姓煤!”

         接下去,从洞中传出柴草磨擦发出的习悉声。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老申撞上了。他是路过这里,发现新足迹,顺便上来瞧瞧,没想到“猫耳洞”露出白黑分明的四条腿。“真个色胆包天!” 他轻蔑地瞅了一眼说。早些年,对这种事他还管一管,现在矿工都在“闹情荒”,众怒难犯,他也只能丢上这么一句,识相地走开。

        可是,今天不比往常,姗姗一听是老爸在吼,先自惊惶失措,一把推开苟盛,两人手忙脚乱。老申觉得不对劲,转身用灯一照,见是自家闺女,气得差一点没吐血,从地上拾起一根杂木条劈头盖脑就打。

        苟盛一把将姗姗拉到背后,用身子封得过严严实实,说,师傅,真的,我们真的还没够着。都是我的错,要打,您就打我好了。

       “打,毕竟不是事。何况两个小畜牲还光着下身呢”。老申冷静一想,扔了木条,吼道,“出了班,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提着灯,愤愤走了。

                          三

        第二天上班,更衣室少了苟盛。

        班长向大家宣布,苟盛不遵守劳动纪律,已经炒了。

        “据说小妞也被他爸勒令闭门思过,倔老儿出手够狠的。”鬼精灵说。接下去,便是人们的各种猜测,演绎得淋漓尽致,比言情小说还要生动。

        其实,姗姗不上班是她自己的意思,她在生爸的闷气。她妈内退了,连牌也没有去打,一直在开导闺女。矿领导其他成员上过门,书记还当着她批评老申,说他在处理苟盛时有点霸道,解除一个员工的劳动关系,应由劳动人事部门拍板,哪能这么简单、草率。

        老申向女儿掏心窝子说,他也舍不得放苟盛走。几天前,他还私下在姗姗面前夸小苟,说他下井三十年,收徒上百,最中意的要数小苟了。但是出了这种事,他不能宽恕。他原想借手中的特权吓他一下,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一头犟驴,听说一个“炒”字就卷铺盖走了。

        经过一番劝说,姗姗好歹还是上班了,不过她瘦了话多,莞尔一笑也没有先前那么自然。

        就在苟盛去后不到半个月,省国家煤矿安全生产监察局王局长布置好安全监察员招聘工作,就急如星火,直奔湖隐山煤矿而来,接连主持召开了好几个会,公开宣读了《一封煤矿安全最大隐患举报信》,并把湖隐山煤矿列入全省重灾区,立即停产整顿。

       状是苟盛告的。那天他离矿去县城搭车,经过一个网巴,蓦然想要发个电子邮件举报煤矿那些鲜为人知的事儿。

        举报!苟盛在更衣室第一眼看到那一张青春美眉走光图,就萌生过这个念头。但经不起青春诱惑,特别是见到姗姗,知道这些事都属于姗姗她爹管理范围,他的勇气便渐渐泄了。现在他觉得那些事隐藏着卑鄙而又严重的后果,自己决不能一走了之。他很快就从政府公众网找到了省国家煤矿安全生产监察局的局长信箱,迫不及待地向局长倾诉他在煤矿看到的一切:

        这里私招滥顾员工的现象极为严重,矿里可以招,队上、班组也可以招。不要当地证明,只看身份证,超生游击队也开进了煤矿。

        这里的员工睡的是双层铺,一些员工带着附近农村的妇女到职工宿舍过夜。那些妇女象吃鸦片一样,天黑了就送上门来。床架搞得动荡不安,员工无法正常休息。还有些员工趁上班的机会,把不三不四的女人打扮成矿工模样,带到井下寻欢作乐。

       当然,他也点到了自己的越轨行为,说了一连串危害性,……

         他原以为网上举报,不过是消消自己的气,没想到王局长一见这信就气坏了:“如果容忍这样搞下去,煤矿就彻底完蛋了!”

        王局长这次下来是铁了心了,不把湖隐山煤矿整出个新模样,他是不会收兵的。

         王局长还要单独约见苟盛。

        他们哪里交得出苟盛,矿领导急得直跺脚,纷纷埋怨老申。老申成了罪魁祸首,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人。姗姗瞧老爸那副可怜相,已是忍俊不禁,老爸更加来火,“笑。笑什么笑,幸灾乐祸!”

       三天之后,在一个安全办公会议上,王局长问:“人呢?我要的人不给,太小家子气了吧?那好,你们不给,我也捞得着。门外汉,进来让大家认识认识。”随着王局长一声召唤,会议室的门开了,走进了一个人来。大家一瞧,正是苟盛!

       “不,他叫狗剩的”,王局长怕大家听不明白,站起来侧转身子,在提板上刷刷刷写下了“狗剩的”三个字,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原来,那天苟盛还在网上看到另一条消息,知道国家煤矿安全生产监察局正在公开招聘监察员,一经录用就享受公务员待遇。苟盛如获至宝,当天赶回家,摞下铺盖直奔省城,连克面试、笔试、答辩三关,名列榜首。当省人事干部找他个别谈话时,他又和盘托出了写举报信的事。

       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局长喜出望外,就从湖隐山煤矿给局里几个副手挂电话,对苟盛的工作做出重要安排。

       “我已经决定由狗剩的担任我的秘书,他现在是据湖隐山煤矿安全整改督察特派员。”王局长话声未落,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几个矿领导依次上前同苟盛点头、握手,表示欢迎。

       接下来由苟盛作指示,他站起来,首先给老申深深鞠了一躬,精诚感谢老申这三个多月来对自己的教诲、批评和处分。他说他是以戴罪之身来这里将功补过的,恳切请求各位矿领导观其后次,从严监督。

      几句简朴的发言,引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继续说:世上最难割舍的是一个情字和一个利字。作为领导,不要认为井下工人风险太大,朝不虑夕,活一天算一天,就盲目同情。嫖赌、及时行乐不是什么鸡毛蒜皮,而是事故隐患,任其发展积聚下去,自毁安全大堤,必然酿成重大事故。

       他一再强调老申对他的处分是正确的。湖隐山煤矿安全生产整顿工作,实际上从宣布解除他的劳动关系那一刻就开始了。他要求领导干部都要象老申那样,敢于在情与利这两字上动真格的,各施其职。不搞杀鸡儆猴,发现一个就处理一个,发现一批就解决一批。决不容情!”

       安全生产办公会是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的。

       会一散,老申回家还没落座就冲老伴说,“拿酒来!”老伴问,“今天是怎么了,把你高兴成这样?”

     老申一边自斟自酌,一边自言自语:“狗剩的这孩子还真让人看不透,够厉害的。”

       “狗剩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一根没肉没筋没心肝的硬骨头!”姗姗正对着镜子梳妆,接过老爸话茬,嬉嬉笑道。

       “我不许你这样说人家!”

       “这会儿才知道心痛?”

     姗姗瞅爹妈做了个鬼脸,飞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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