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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联话续编 · 四

 昵称29604659 2022-04-28

ZHONGSHANLIANHUAXUBIAN

序(集钱钟书语)

余雅喜谈艺,兴会之来,辄写数则自遣。瞥观杂记,识小积多,友好知闻,怂恿问世,先成一辑,聊胜于无耳。问世以还,数承读者贻书启益,洵拙著之大幸已!即自叹颛愚,学焉未能,人事丛脞,未遑附益。古人固传心不死,老我而扪舌犹存,方将继是,复有谈焉。乃增订以成此卷,虽只比鸿毛之益,或尚非画蛇之添。

第四辑

对联为视觉艺术,尤其名胜楹联,每行诸笔墨,镌之木石。联家行文之际亦须为书家着想,多字同旁,能避则避之,以期文墨并美。

学无主见乃如醉人,左扶右倾,东扶西倒,诗钟如是,诗联亦如是。何以教之,曰且去读书,根基深则不为动,见识明则不为蔽。

诗文之浅,不独文辞熟滑之谓也。于古之忠臣大儒之书绝少体会,未能养胸中浩然之气,终日经营小我,俗尘满面,纵逞才情、玩辞句,绣虎雕龙,亦不得谓之深也。

联分三等。上者善藏其意,含蓄曲折,意在言外,诵读久之,味如啖蔗。中者善营其式,谋篇布局,无不合拍中节,初读大佳,多而易厌。下者善炼其词,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读之终篇,不知所云。

李开先《中麓山人拙对续对》结集于明嘉靖间,首开个人联集之先河。其萝月山房联:石室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云封。花阶莫扫任风吹。注曰一出二对,可谓三柱联之滥觞。

污秽字入联亦夥矣,顾多见于谐趣白话联。如梁章钜《楹联丛话》中题厕所联:“但愿生民无殿屎,不惭宰相受堂餐。”屎字虽借本意,而殿屎乃愁苦呻吟意,典出《诗经》,可谓雅驯。又如传为郭沫若讽刺民国时政联:“自古未闻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是皆谐趣之什也。倪星垣《联语粹编》所录张榜题门联,上联云:“一声爆竹,轰出穷鬼,打几拳,踢几脚,好王八蛋,这些年制的我溲裆尿裤”,全用俚词俗语。至于雅正之作,颇不易见。余偶阅李开先《中麓山人拙对续对》,中有“主人爱博筵偏盛;客小痰多酒敢辞”,愚也寡闻,痰字入联,仅此一见。

古人联有单边四句四言者,句式不避单调,名曰四驱。如枭矶灵泽夫人庙联:联吴蜀亲,结吴蜀仇,千古奇人,千古奇事;感郎君情,尽郎君节,一心为义,一心为贞。其例极多,不胜枚举。甚者踵事增华,有五句四言者,如吴恭亨挽阎镇珩联:姬公成书,起作功臣,六典发微,郑玄千古,王肃千古;周朴遁世,号为征士,九澧失放,慈利一人,石门一人。有六句四言者,如陈仕先挽朱翔甫联:立德无称,立功无名,立言无年,不如贾谊,不如虞翻,真堪痛哭;志气能正,才识能雄,学术能纯,求之四方,求之上下,更有何人。有八句四言者,如王文濡挽郁屏翰联:袁崇辰年,张崇巳年,段崇午年,诿诸数哉,衅开同室,祸结兵连,公若有知,没而犹视;孔云淑世,佛云度世,耶云救世,等此恉耳,泽及偏隅,仁陶义育,吾见亦罕,继者其谁。可谓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撰镌刻联须因地制宜,修短适度。薛时雨题曾文正公遗爱坊,联曰:偃武遽骑箕,系亿万家父老讴思,堕泪碑宜留岘首;削平等开创,挽十二载干戈劫运,大功坊合配中山。石工憎其冗长,竟截弃首句,仅刻后半,乃致文理不通。

诗钟分咏有献锦之名。何淡如联集称,淡如先生曾与李文田探花、吕拔湖孝廉拟作献锦。出比之题曰听琴,对比之题曰含口,吴曰:最喜文君新有耦,幸逢母后老无牙。出比用文君典,对比用武后典,暗中切合,咸呼绝妙,二人遂搁笔。盖含口乃阳具之俗称,用武后老而无牙之典,尤觉亲切。

台湾陈维英,道咸间人,其《太古巢联集》中有若诗钟雏形者。如关帝、圣母:涉波涛如平底;悬日月于中天。夫子、圣母:合德阴阳,故能争光日月;瀛洲仙棹,何若湄岛慈航。油铺、砻户:焚膏回日月;碾谷震雷霆。宛似分咏。茶岩:茶烟浮鼎三分足;岩石擎天一寸心。义发:义然后取人不厌;发皆中节谓之和。囊春:囊橐推来苍耳子;春秋试问白头翁。俨然凤顶。赵大天君:赵日夏冬,恩威并大;天工寅亮,德位称君。则似双钩。

集句成联,驱遣古人,须腹笥丰赡,亦为创作之一也。然其作者诚不易言。每有工妙浑成脍炙人口者,作者皆云某某而早存前例,此文名之流传有幸与不幸也,后者未必知有前者,前者焉知非为后者。至于今人集中每见古人名作,或寡闻自矜,或剿袭自欺耳。

文人恶谑,尤须古雅,识并且、零丁之妙者,乃可言无情。

前辈打钟极少自注,一则风檐寸晷,欲检群籍而不能,二则自矜广博,则视他人为孤陋。今乃不同,铁网珊瑚,颇资腹笥,愚意倘非《十三经》《廿四史》所不载者,似不必加注。

台湾诗钟滥觞于唐景崧,《诗畸》八卷为其嚆矢,嗣后风雅氤氲,肸蚃未绝,光复而后,大唱勃兴。鄂人李鸿绪,四九年迁台,旋入春人诗社,共张相、钱倬辈赓和倡酬,自惟大陆暌隔,栖迟海岛,吏牍余暇辄付吟咏,其《静园全集》卷四录诗钟二百四十九首,嵌字、分咏乃至押尾对上诸格俱备,副墨即多,难免蹈袭,概而论之,可称工雅。顾其沉静谦和,不屑奔竞,平生未以诗文名世,隋珠弃暗,荆璧沉埋,宁不悲夫!

古人云“校书犹扫叶,随扫随有”,知夫鱼鲁帝虎,贤者未能免也。然诗钟仅十四字,犹且有此,直如眼中金屑,骨鲠在喉,令人为之不怿。窃以为钟有别字,非关学问,今人未尝不读书。孟子所谓“非不能也,实不为也”。故而诗钟错字,可按出律延时视之,虽佳卷不录焉。

赋体极古极尊,然时人爱新调,且乐用新词,如铸赝鼎,如烧新瓷,明晃晃贼光刺目。顾之辄曰时代性,然余亦时代中人,且中学肄业者,乃知所谓改良创新云云,浅学自雄之托词尔。

赋须古为今用,所谓旧瓶装新酒者,然则何为瓶何为酒?愚意形式为瓶,内容为酒耳。思想立意不新则迂腐可笑,声律辞藻不古则浅陋无文。顾今之作赋者多本末倒置,文辞俚俗,内容空洞,居然赫赫名家,殊可骇怪。

一切文学,皆为作者之意志体现,或谓其有阶级性,应为人民或政治服务,亦部分作者之主观意志而已。文人须摆脱政治豢养,超越时代束缚,唯其自由,方得纯粹。

古人制联数量之夥首推徐世昌,《藤墅俪言》收联六千余副,钟耘舫《振振堂联稿》千八百副,李开先《中麓山房拙对》《续对》千七百余副,俞樾《春在堂楹联录存》千三百余副,蔡衍鍠《操斋集》千二百余副。集句则有何栻《衲苏集》、劭锐《衲词楹帖》,一集东坡诗,一集唐宋词,均成联三千余副。至于朱祖谋《梡鞠录》集清诗不足千副,郐下无讥矣。

代拟联若为人做嫁,最须量体裁衣,语气口吻毕肖活现者为佳。譬如代薛时雨题重修醉翁亭联,须辞采精妙,风流蕴藉,俾入《藤香馆联删》,可乱楮叶。又如拟马厂誓师会场联,则须慷慨粗直,显白话风,庶几揭诸民国,若合符节。设执迷我相,异口同声,辄胶柱鼓瑟,离题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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