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2022中国最美亲情文学大赛】参赛展:秋窗寒竹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2-04-29 发布于江苏
·


父亲与他的儿女儿孙
   秋窗寒竹


一年一度的父亲节又将来临,连日来,我的脑海总是挥之不去地浮现出我的父亲几十年来为一个个儿女,一个个孙儿孙女,辛苦付出的幕幕画面。
  敲开房门,父亲正津津有味地给他的孙儿孙女讲着一个个故事,《安徒生童话》,《西游记》神话,《三国演义》小说……父亲永远讲不完,孩子们永远听不够。
  敲开房门,父亲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作业本,专心致志地检查他孙儿孙女的作业。不放过任何一道题的演算,不放过任何一个字词的书写。
  敲开房门,父亲正手拿擦布,细心地擦着被他擦得亮堂堂的书桌,抹着被他抹得一尘不染的冰箱,折叠着被他洗后晾干的衣服,整理着家人看后扔下的书报。
  岁月匆匆,斗转星移,如今当年父亲所照顾的一个个孙儿孙女各自都已长大成才,一个个都考入世界名校读上博士或硕士。只是孩子们大了,成才了,可我家孩子的外公,我两个弟弟孩子的爷爷,我们姐弟三人的父亲,他却老了。更令人感慨的是今年年满87岁的父亲,早在好几年前他的双眼就已经完全失明,光感都基本没有,白天夜晚都难以分辨。即便是我们做儿女的站在他面前,只要不发声,老人家都不会知道眼前有谁是谁。他带大的孙儿孙女他也只是记得他们当年的模样。他们今天长成什么样,父亲再也看不见了。他带大的孙儿孙女男孩长的帅气,女孩长的漂亮,个个阳光自信,个个品学兼优,但父亲却再也看不见他们今天的模样了。
  每当想到父亲今天这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我心里就会涌过阵阵酸楚,就会想起他老人家在这几十年来的风雨历程中,为一个个儿女儿孙辛苦付出的点点滴滴。特别想起在我们姐弟童年时期,父亲因我们用过的一款款,一个个,形形色色的包。在父亲用过的多款包中,我印象深的有军色帆布挎包,黑色假皮提包,塑料藤编网眼包。无论父亲用过的哪一款包都在我心灵深处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父亲非常有才干,文学数理样样令人称道,他最先在县文教科工作,后在一所师范学校任教,再后来因受家庭成分影响被派到一所区完校工作。母亲家庭成分也不好,那些年母亲一直在乡下劳动,我和两个弟弟入学前一直随母亲生活在乡下。父亲工作的单位离乡下的家有五十多里的路程,每个周末,父亲都会从单位跋山涉水回那乡下的家与家人团聚。父亲是那学校的领导,平日比一般教师都忙,那时候一周仅仅只有星期日一天的休假,父亲也只在星期六下午待到学校工作忙完,才匆匆从单位往家里赶。那乡下的家离长江边不远,江边有船停靠的码头,父亲工作的单位也在长江边,如果他乘船回家是非常方便的,但父亲为了节省那几角钱的船费,一年到头很难去坐一趟船,春夏秋冬他都是徒步回家。父亲回家时,无论是日晒炎热的晴天,还是阴雨路滑的雨天,无论是烈日当头,还是寒风凛冽,他都会肩上挎一包,手里提一包,用脚一步一步丈量着时间与路程从外往家赶回。
  父亲从单位到家的路先要沿着那条沿江延伸的小路行走,再要爬过重重山峰,跨越多条溪流,翻越多座山岭才能到家。父亲走路的速度很快,但那几十里弯来绕去,爬坡下坎的路程,再快也要走上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尤其是到了夏季长江涨大水后,一些平日本能正常跨过的沟壑溪桥,在水位上涨后就再没有办法过去,这时就得多用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翻山绕道,多走许许多多的弯路才能回得了家。很多时候父亲为了早一点回到家中,千方百计从涨水后的河沟趟过去,也因此不知多少次被陷进那大水漫过的淤泥中。
  一年夏天的一个周末,父亲照样肩上挎一包,手里提一包,一路往家赶,途中又见上涨的江水当住去路,父亲抬头望了望天空,见天色已晚,他实在不想绕道走弯路,于是他卷上裤管,试探着从湍急的溪流里趟过。哗哗奔流的溪水漫过了父亲的膝盖,父亲小心翼翼地在溪流中挪动脚步,就在他将要到达对岸时,他的脚踩在了一块被大水冲松动的石块上。一瞬间,石块被激流卷走,父亲也随之跌倒在湍急的水流中。在千钧一发时,父亲挣扎着抓住从溪岸边倒斜在水中的一棵麻柳树的枝干,才幸免被凶猛的水流冲走。即使这样,父亲手里的包依然紧紧地拽在手中。
  在父亲年年复年年的回家途中,江水上涨,路道淹没;天气骤变,突降暴雨;山体滑坡,挡住前路,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不管有多大的困难,父亲都会在每个周末的傍晚或者夜黑,挎着包,提着包,回到家中。年幼时,我和两个弟弟天天盼周末,常常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今天星期一,明天星期二,后天星期三……快了,快了,又要到周末了。”每当想到周末来临,我们心里总是充满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期待。
  离我们家大约七八百米远的西路口处,有一棵又高又大的苦楝子树,树下有一块光滑美丽的大青石滩。每到周六的下午,我和弟弟总是早早跑到那苦楝子树旁的青石滩上一边玩耍,一边耐心等待父亲的归来。如果遇上父亲因为工作太忙回来晚了,我们会在那树下的青石滩上一直等着,直等到太阳落山,直等到天黑看不见路。父亲知道我们在盼着他回家,他多数时间都会在太阳落山前赶回。我们更是特别希望太阳走快些,太阳快点西落,还编些儿歌来唱:
        太阳公公快快走,
               爸爸爸爸快回家。
                买回糖果同分享,
               分给你,分给我
               周末周末多快乐。
 我和弟弟玩着唱着,每过一会儿抬头看天空的太阳。太阳越向西斜,我们心里越发开心。在那棵又高又大的苦楝子树脚下,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从树脚一直向太阳落山的方向延伸,顺着小路延伸的方向望去,远远便能看见小路拐弯处的一口清水塘,父亲回家便是从那清水塘岸的路由远到近地走来。每次只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那水塘边,我们一眼就能认出他,便会惊喜地高声喊道:“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边喊,一边从小路上飞快向父亲走来的方向奔去。同时,在我和弟弟的后面,常常会跟随着一群小伙伴同我们一起奔跑着去迎接我们的父亲。
  当我们将父亲迎接回家后,父亲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他随身的包里取出糖果分发给我们,只要在场的小孩都有一份。有时候是给每人两个花花绿绿的水果糖,有时候是给每人一两块香喷喷的饼干,有时候是把一个梨子或者苹果切成块,一个孩子发一块,有时候是抓一小把花生之类的干果。总之,父亲包里带回的什么,就发给大家什么。那年间的乡下人家少有糖果吃,孩子们得到糖果后无不高兴得手舞足蹈。
  父亲的包里除了为我们装的零食外,还为我们姐弟装有好玩的玩具,什么两分钱一个的小气球,一角钱,两角钱买的乒乓球,圆皮球,几角钱一个的玩具娃娃,一元钱,两元钱不等的玩具小火车,小飞机。有时还有为我们买的衣服鞋袜,以及乡邻托付父亲买的手电筒、电池、打火机、香烟等乡场不容易买到的日用品。另外,每间隔一周或者两周,父亲还会用从小摊买来的塑料网兜给提一包,那一包是一两斤父亲特地从食品站割回全家人吃的新鲜猪肉。在我童年时候,我们那里的乡下人能吃上一顿肉非常不容易,有些家庭两个月,三个月甚至节日也难吃上一顿肉,而我的父亲每过一两周就能让我们全家人吃上一顿肉,这在当时的生活环境中实在是件幸福的事,只是这幸福的背后隐藏着父亲太多的辛酸。
  父亲那时的工资每月就三十元左右,这钱除要用于开支他一个月的伙食,家里的零用,孩子们的吃穿等等,有时还要接济经济特困难的亲戚邻里,遇上哪家亲戚家里缺了粮揭不开锅,父亲会把自己饿着肚子节省的粮票让他们拿去买点粮救急;院里哪家没有了灯油点灯,没有了食盐吃,父亲会让母亲叫他们到我们家取一点点去用。父亲工资低,开销却很大。为了尽可能让我们过好,他对自己的生活比单位任何一位同事都节俭。单位职工的粮食是按计划分配,父亲一直是吃集体食堂,按标准每餐应是三两米饭,可事实上饭到碗里的时候数量已是大大地打了折扣,每餐食堂师傅打进碗里的饭,不过一小饭碗大的一木勺米饭,再添上一勺子没有什么油水的汤菜就算一餐。这样的伙食对任何一个整天忙碌于工作的男人都难以填饱肚子,也因此不少教职工都开有小锅灶,他们常常买些蔬菜与杂粮给自己加餐,而我父亲他从没有给自己开过小锅灶。食堂每周都会做一两次肉食卖给老师,或香飘飘的回锅肉,或热腾腾的粉蒸肉,或令人垂涎的红烧肉。无论那肉多么具有诱惑力,父亲从来舍不得花上三五角钱自己吃上一份。他总是把钱角角分分地节省出来,为我们买这买那装进他的包里,待到周末时候带回家让全家人共享。
  犹记得我们国家恢复高考后的那年,父亲被派去阅卷。阅卷工作辛苦而紧张,有时还需要加班加点,加班的时间晚了,会给阅卷的老师发个面包。当时街上很少有面包卖,父亲为了让我们吃上面包,他自己一个面包也没舍得吃。阅卷结束后,父亲将那面包全带回家给了我们几个孩子吃。直到今天,我都深深记得父亲当年带回那面包的样子与味道。那面包通体金黄,颜色与样子恰似十五的月亮,吃起来酸中带甜。与当今五花八门的面包相比,肯定没有今天面包的特别,可那面包的味却让我一生回味无穷,即使今天吃过无数品种的面包也没有觉得有那面包好吃。
  父亲包里装的物品随着我们姐弟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幼年时父亲在那包里为我们装的大多是好吃的糖果,好玩的玩具。在我们稍大一点后,包里又为我们增添了小人书,画报、棋珠等。再后来又为弟弟装一些小乐器,如口琴、竹笛……
  在父亲装满爱的包里我们姐弟几人渐渐长大成人,各自先后走上工作岗位,各自成家立业,各自生儿育女。随着社会的发展,我们这一代人大多不再缺吃少穿,我们姐弟三家也与大多家庭一样吃穿不愁。虽是如此,年老的父亲仍然事无巨细地关照着我们,关照着我们各家的孩子,一如既往地省吃俭用,一如既往地为一个个孩子准备着包。
  记不得从哪年开始,父亲为我们姐弟几家孩子准备的包再不只限于我们孩提时候那样的零食包,玩具包。父亲更多的是给一个个孩子装红包,发红包。孩子生日时,学习进步时,获奖时,升学时等,父亲都要给一个个孙子、孙女、外孙装红包,发红包。红包装的钱少的几十元,几百元,多的几千元,甚至更多。另外我们姐弟几家哪家买房,哪家装房,哪家搬迁,父亲也要发给我们多少不等的红包。父亲与母亲就那么点退休金,年老的他们平日生病要开销,人来客往要开销,日常生活要开销。正常情况下他们那本来不多的钱该是所剩无几,可两位老人总能在清平的生活中,一点一滴地将钱节省出来,从小包到大包,一笔一笔,无私地给一个个儿女,给一个个孙儿孙女。
  早在父亲的双眼没有完全失明时,一天父亲从书房里拿出他写的传记以及为几个孩子所写的诗话对我说,他的视力越来越差,看东西与写字也越来越吃力,有时候想写点什么,可写着写着,不知不觉写出的字就跳行了。他担心以后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因此趁自己还能勉强写字的时候,特将他写的传记及给每个孩子的诗话为我们三姐弟各自重抄了一份,因眼睛看不清楚,他抄了三遍才勉强抄好。听完父亲说的话,接过他写下的文字,瞬间,泪水从我的眼里滚落而出。
  父亲视力一直不好,随着年龄的增大,一年比一年加重。我们曾多次带他去一家又一家眼科医院做检查,找过最权威的眼科医生治疗,动过手术,但终究没能好起来,终究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老来后的父亲除眼睛看不见外,身体健康也是问题。这几年来单是大手术就动过好几次,包括前列腺增生手术,腰椎间盘突出手术,眼睛视力手术等等。虽是如此,父亲平时什么事都做,洗衣、收拾碗盘、擦抹桌凳、整理床铺、清理橱柜、折叠衣物、收放书报等无事不做,而且做得无可挑剔,做得比好多视力正常的人都做的好。父亲洗后晾挂的衣服,不会有一点儿褶皱,每天他整理的床铺,管它是床单还是被子从来不见卷一个边角。他橱柜的衣物,任何季节,从不见凌乱。衣橱里的衣服挂着的,叠着的,一件件,一层层,随时都整理得平平整整,叠放的棱角分明,谁看去都难以相信那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所做的一切。
  由于母亲也多病,这些年来我们姐弟一直想为他们家请个保姆,可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做事就是运动,眼睛看不见了,不能让身体不动。父亲只要不倒床,他绝不会停止做事,也很少要一个个孩子替他做什么,唯有在他生病住院时,在他动不了时,才会让我们姐弟去照顾照顾。父亲带大的一个个孙儿孙女及外孙这些年一直在外读书,平日相互间也只能是通过电话或视频进行交流,视频中也只能是孩子们能看见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却看不见一个个孩子,耳朵也因听力的减退常常听不清楚对方说的什么。一个个孩子与他说话时,父亲总是说自己还好,不用担心他。
父亲有一口箱子,里面装的全是这些年来他给他外孙、孙儿、孙女在出生、入学、毕业、升学、获奖等成长历程中所赞美、肯定、鼓励、鞭策与给予厚望的诗与话。父亲双目失明后,他仍然没有中断对一个个孩子写他想说想写的。有时他会摸着写,有时他念,让家里人替他记下打印出来,他再摸着装订成册放进他的箱子中。今年春节前夕,父亲吩咐我给他买三只宝箱,宝箱要质量好,要美观。我照父亲的吩咐给他买了去,原来父亲买宝箱是为装他这些年来给一个个孩子写下的文字。春节时候,父亲将那装满爱的宝箱亲自交到了他的孙儿、孙女以及外孙手中。那宝箱除了装满父亲多年来为一个个孩子各自写下的文字外,还装有当年母亲做小生意时所积攒的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硬币被平均分作同等份装进三家孩子的宝箱中。父亲说他交给孩子的宝箱不为别的,只为给一个个孩子留下一份岁月的纪念。
  父亲自他退休以后,将全部精力用于培养我们姐弟三家的孩子身上,所幸几个孩子都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辛勤栽培。我家儿子大学本科毕业后考上英国伦敦大学城市规划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再考上香港中文大学建筑学院博士。大弟弟家孩子大学本科毕业后考上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金融与经济学硕士研究生。小弟弟家女儿大学本科毕业后考进澳洲国立大学金融学硕士研究生。三个孩子考上的都是世界名校,一个个所取得的成绩都离不开他老人家长期的关怀、教导、鼓励、培养。
  人们常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亲爱他的儿女儿孙,他的儿女儿孙也爱他老人家。这些年来做儿女儿孙的也学着父亲对他们那样,给老人家一包包地买这买那。大弟弟孩子出国读书前夕,担心他爷爷忘记服药,特地给他买来天猫精灵,让提醒他爷爷每天按时服药。在外读书期间,他利用节假日去打工挣钱,刚领到点儿工钱后,他就迫不及待给他爷爷发来红包。小弟弟女儿在澳大利亚留学读研时,千方百计克扣她自己的生活开销来为她爷爷买保健品。我家儿子每每在外获得什么奖项,最先想到的是给他外公买这吃买那用。几个孩子任何一个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他老人家,陪他老人家。遇上老人家生病住院,外地求学的他们总会通过电话与视频随时联系着。如果是假期回了家,一个个要么去医院形影不离照顾老人家,要么给老人家做营养餐送去。
父亲在我们姐弟心中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在他孙儿孙女心中是天下最好的爷爷,最好的外公。这里我特别想对我父亲说:父亲,你对儿女儿孙的辛苦付出,我们都深深记在心中,今生你的儿女儿孙会好好孝敬你,回报你。你的眼睛看不见没什么要紧,你的儿女儿孙都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听力不好,同样没什么要紧,你的儿女儿孙都是你的耳朵。你老来多病也没什么紧,你的儿女儿孙会尽力照顾好你。父亲,我们只望你快乐,只望你多多保重,只望你能长命百岁!
 
熊劲草,女,曾用名 熊劲,笔名秋窗寒竹。微信名竹月,重庆市涪陵区人。重庆市涪陵区作家协会会员,在国内发表过多篇散文小说与诗词。崇尚真善美,酷爱大自然,惯于以饱含深情的文笔抒写体现人间真善美的文字。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