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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志宏||祈望

 西宁的表情 2022-09-27 发布于青海

祈  望
Table qing in Xining
|谢志宏 (青海)

今天是2022年农历8月24日,是爷爷诞辰100周年的日子。小时候,每逢除夕夜,爷爷都要在炉灶前宣读祭文书,以祈望风调雨顺、家人平安。我也是从这一封封文书中知道旧时代老家的地名“四川省潼川府赵家沟锅铲湾”。据爷爷 讲,这条沟本有户赵姓人家,湖广填四川时,我们的谢氏祖先来到这里定居,世代繁衍,现在整个村庄都以谢为主。

四川,是一个自然灾害频发的省份。由于地处中华版图的中央,海洋上的水汽较弱,无法到达四川盆地,就会形成大范围的干旱。当海洋送来的水汽丰富时,又与川西北隆起的青藏高原相遇,形成强降雨,诱发山洪等地质灾害。今年就是这样。由于太平洋上的热带风暴少于往年,造成有气象记录以来最严重的高温干旱,连续四十余天近40℃的天气,灼烤得庄稼禾苗枯萎,稻田干涸开裂。而地处川西北的广元、龙门山区的彭州等地却遭遇短时强降雨山洪袭击。

四川人,是敢于战天斗地的群体。古从蜀王杜宇决玉垒山以除水害,至秦昭王时李冰父子因势利导修建都江堰工程,世代兴修水利皆是川中最大民生。新中国成立后,当家做主的四川人民兴修水利的热情高涨,硬是在千沟万壑的丘陵间,一钎一镐地建起一座座山塘,一斗一箕地筑起一层层梯田。将夏季的短时强降雨拦截在一座座山塘之中,用以滋养持续干旱之中的一苗一禾,以一瓢一饮的艰辛维持阡陌之间生命的绿色。硬是将自然灾害频发的红土地,经营成物产丰富的天府之国。

我正是出生在那个大兴水利的时代。母亲的家在相距24华里外的劳动乡,他和父亲是在修建县里重点水利工程——桂花湾水库的劳动工地上认识的。而我,便是伴随着爷爷,在修建“四小”水利的工地上长大的。爷爷出生在烽火硝烟弥漫的年代。16岁那年,还在山上为地主放牛的他被抓了壮丁,作为一名保障战地的挑夫,凭借一根扁担一对箩筐,从川内挑到川外,从台儿庄担到长沙,又从抗日战争挑到解放战争。直到国民党的部队丢铠弃甲溃逃台湾,才把身无分文,只有一根扁担的他们遗弃,靠着乞讨回到家乡锅铲湾,他因此失去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炮弹没有击中这位在战场上游走十余年的挑夫,硝烟弥漫的刺激却让他染上肺痨。我出生那年,爷爷正好五十岁,也就是我今天的年龄。肺病让他走路时都气喘吁吁,更谈不上干农村肩挑背扛的体力活了。生产队照顾他,安排他在兴修水利的工地上管工具。就是把石匠用钝的钢钎、锤头背到铁匠铺去回炉修理,然后再背回来分给石匠使用。在全家人中,他是劳动强度最轻的,也自然承担起照看我的任务,以便奶奶、父母去干更重的体力活,挣更高的工分。自从我会走路,就跟着背背兜的爷爷高出晚归,听着工地上锤头敲击钢钎的声音,看着水渠在石匠的吆喝声中一尺一尺地延伸,最终象一条腰带一样,将一层层梯田捆扎在山川之间。

1978年,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解体了。经过兴修水利连起的成片梯田,分割成豆腐块。整齐化一的庄稼地,再一次被极具创造力的四川农民立体开发。玉米与红薯套种,利用高秆的玉米为蔓生的红薯遮阳,蔓生的红薯藤又能起到固土防水土流失的作用,等等。就在这一年,农耕多年的“老三届”父亲,在恢复高考后进了大学的校门,我也在村小学里发蒙了。没有了兴修水利的工地,儿子们都各自分家立户。膝下的孙儿孙女也越来越多,母亲、叔叔、婶婶们下地干活,就把弟弟、妹妹交给他。在他的指挥棒下,姐姐给妹妹喂饭,哥哥带弟弟玩耍。穿梭在田埂上,巡查着几个儿子的庄稼地,望着一片片稻田、麦地,以及身后成群的孙儿孙女,同村人都羡慕地给他打招呼“幺老爷,又带着孙子打望啦!”

虽然儿子们都各自成家,他还是以家长的口气,提醒谁家的稻子先黄,弟兄们合力先收谁家的,什么时候帮忙收他的。虽说是儿子儿媳帮他耕种、收割,不用给工钱,他还是要到垭口上的肉铺里割点肉,请儿孙们吃饭。村里的老人们都劝他不要再种地,让儿子们每年给供养粮。他总是说:“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是农民就不能离开土地。儿孙们出力气,我收粮食有什么不好?”

父亲大学毕业,在镇上中学当老师,我也从村小学转到镇上读书,我就没有了和爷爷朝夕相处的时空。每逢周末才能回到响石板的家,渐渐长大的我也帮继续在乡务农的母亲干些农活。爷爷总是勉励我,要象父亲一样好好读书,然后抓一把珍藏许久的花生,煮一个刚出生的鸡蛋给予奖励。

稚鹰羽翅丰满,离家就越来越远。读万卷书的结果,必定是行万里路。小学、中学、大学,让我与家,离爷爷的时空越来越远。最终站在青藏高原,望穿巴颜喀拉也看不见爷爷,看不见家乡那层层的梯田。我也成家了,只不过是在离爷爷千里之外。儿子一岁那年,爷爷写信催促我们回家看看。进村那一刻,爷爷用家乡最高的礼节感谢孙媳妇,让他享受到四世同堂的荣光。

这位没有被一场场战争消灭的老人,仍然没有抵得住时光的侵蚀。高大的身材扛过机枪大炮,都在岁月的风尘中萎缩。那盖过炮声的嗓门渐渐低沉:“人终是要死的,儿孙无需难过。”他为自己选择了一小块靠近池塘的土地,作为他最终的归宿。

家乡遭遇罕见干旱,粮食大面积欠收,蔬菜苗都干死了。好在精准扶贫给每家都打了机井,人吃水不用发愁。百年诞辰前夕,父辈计划在家乡举办纪念仪式。但因抗疫需要,只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媳到坟前祭奠。幺叔、幺婶,以及四十余名孙儿孙女、重孙都在四面八方,只能通过网络视频表达追思。父辈们说,这段时间陆续下了些小雨,旱情和高温有所缓解,其他作物赶不上时令了,补种一些红薯和蔬菜,把损失降低一些。

爷爷的千古之地,有茂繁的竹林为他遮阳挡雨,丝瓜藤、南瓜蔓,已爬上茔堆,麦香、豆香飘满墓园。这是他一生祈求的生生不息,并福佑子孙的最美风景。

作者:谢志宏

注:图片来源网络,侵权请联系删除


文作者简介:

谢志宏,网名日落而息,男、汉族,四川资阳人,在果洛草原已工作30个春秋,现就职于中共果洛州委党史研究室(地方志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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