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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顶上大师——剃头匠才小/ 张宝余

 泰州张先生 2022-04-30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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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上大师——剃头匠才小
张宝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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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镇上有位老少妇孺人尽皆知的手艺人,他就是被人们誉为“顶上大师,头等功夫”的剃头匠才小师傅。

按老传统分类,剃头手艺在五行八作中亦被列入“九流”之列。皆因才小继承和发挥了祖师爷那精湛的十绝剃头手艺,加之他那做事顶真的独特秉性,所以在港口一带,他的理发店常常是顾客盈门,人满为患。正因如此,凡来此理发者,无论身份高低卑微,一律平起平坐,即便是天王老子驾到,也得按照先来后到的铁律依次理发。

才小,不仅剃头手艺超群绝伦,据说他还有为人拨筋正骨,推拿按摩的绝活。如果顾客告诉他有落枕、脱臼、腰闪了、脚崴了等疼痛在身,他亦能视顾客病情,在其身体的有关穴位和疼痛处,采用敲、拍、揉、搓、推、拿、端等正骨手法,让顾客霍然而愈,且分文不收。

我刚调到镇上工作不久,曾几次慕名前往他的理发店理发,皆因等候的人多,屡屡未能遂愿。为了体验一下他那绝活所带来的美感和享受,于是,我特地安排在一个礼拜日的清晨,早早地去了他的理发店。我满以为起了个大早,要挂头号了,可是,到了那里,早有两位顾客静候在店堂里,在翻阅着挂在店堂墙上的一排连环画。

嗨!唯有等待。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便认真察看起这位“顶上大师”理发时的每一流程和细微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当顾客坐上发椅后,他并不像其他理发师那样,急于拿发推子推人的头发,而是先扶正顾客的坐姿,再微微拨正其脑袋,对着前面的镜子,边端详,边轻轻地梳理着顾客的头发。当他视顾客的脸盘轮廓,头发的纹理,酝酿好与之适合的发型后,这才成竹在胸地在顾客头上,动起发推和剪刀。

初步完成推发,这才只是整个流程中完成的头道工序,接下来才是他施展十绝手艺的时候。

等待了近两个小时,这才轮到我。就在我刚刚坐上发椅的时候,前面那位顾客又声称:“腰部都疼好几天了,也不知闪腰了没有。”这时才小师傅又让他坐到旁边的高板凳上,然后转到顾客的身后,用右手掌在他的腰部从上到下地边按,边揉,并不断地问其哪里疼痛。当找到痛点之后,只见他双臂别在顾客的腋下,双手按住他的双肩,将其腰部前后左右摇晃了几下,继而,用右膝顶住他的腰部,随着“嗨!”的一声,猛的向上一提,顾客一声尖叫以后,旋即就令他下地走走。

“诶,轻松多了。”他又扭扭腰:“真的太神了,一点也不疼了。”这位顾客如是说。

才小师傅开始为我理发了。他先在我的脖子上围上了洁白的且带有肥皂香的护围,然后便用同样的手法正了正我的坐姿,对着镜子拨了拨我的脑袋,再用梳子轻轻梳理着我的头发。我是双顶头型,发尖总是往上翘起,他便用那专用喷水器喷湿我的头发,一边梳理一边琢磨着我的发型。当他娴熟地用发推为我推完后,便开始用温水为我洗头。在洗头的过程中,我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他那一丝不苟的态度。他左手轻轻地按住我的脑勺,右手的指尖在那细腻柔滑的皂沫中,力度恰好地从我的头部前后左右,左右前后地反复抓揉着,甚是解痒,舒服连连。 

接下来便是刮脸。

我被轻轻放倒在发椅上,他先用那柔软温热的牙刷把肥皂涂抹在我的胡须和下巴处,轻轻地搓揉几下,接着便拿来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毛巾,在两只手掌之间快速翻动几下,等到温度适中后,这才严严实实地焐到我的嘴部和下巴处。此后,他就在荡刀布上将那剃刀荡得霍霍作响,然后再用大拇指小试剃刀锋刃,当他觉得剃刀达到了吹毛立断的效果之后,这才开始为我剃须。

没有亲历过才小剃头的人,是无法体验到他为人光脸、刮胡子带给人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的。小小的剃刀在他手里就如同书画者的笔尖在宣纸上任意游弋一样,角度可立、可平、可偏、可倚;剃刀既能依据脸型随弯就弯,亦能随脸部凹凸变化相随。除此而外,他尚能根据各个顾客面部皮肤的松紧,或绷、或拉、或提、或按,做到游刃有余地长短进刀,快慢有据,轻重有度。当那锋利的剃刀在脸上“嗤嗤”游走的时候,你便很快进入那种净爽、舒适、半睡半醒的梦游状态。

其次是掏耳朵。

掏耳朵更是个细活,既要大胆,又要心细。凭的是经验,靠的是眼力,又重在手感,倘若没有绝对的功夫是不能为顾客带来无穷快感的。过去的老式剃头匠,虽然都能满足为顾客掏耳这一基本要求,然,匠人间的技术水平是有着天壤之别的。掏耳时,顾客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即是理发师掏耳技术的晴雨表。大凡技艺高超的理发师们,多数人能根据顾客的蹙眉、挤眼、嘴角抽动等表情,随时调整手法或及时更换手里的工具。

当才小师傅准备为我掏耳之前,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摘下老花镜,用嘴对着眼镜哈了几口气,又用绒布仔细地把镜片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尔后才从那镜框下搁板上的竹筒里取出了镊子、刮刀、铜丝弹条、小铜起子、挖耳勺、一杆鹅毛耳绒等工具,夹在左手那修长的五指间。

掏耳开始了,他首先用那把细长的刮刀在我耳道里匀速地旋转了好几圈,随着那“吱吱”作响的声音,阵阵快意迅速传遍周身。紧接着他就用那杆鹅毛耳绒在耳道里快速地左右捻动,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让人飘飘欲仙。继而,他又用一根竹耳耙,在耳道里连陶带扒,突然间,耳耙似乎碰到硬物,那是傍在耳壁上的顽垢。只见他先用一根铜丝弹条上前探路,并将弹条在耳道间弹得“咚咚”作响,试图把顽垢弹碎。然而,终不见效果。于是他不得不用那把小铜起子,在其里左铲铲右剔剔,弄得人痒兮兮的,还又不乏微痛。当他用镊子从中夹出一大坨耳垢展现于眼前的时候,心里顿觉目达耳聪,神清气爽,大有舒缓销魂之快感。 

就在才小师傅为我结束了他那推、敲、拿、捏、搓、拍、按、揉、端、拉十绝活儿,在我脸上涂抹雪花膏的时候,这时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火急火燎地从外面闯了进来。走在前面那个手拎公文包的人连忙上前递过一根香烟给才小师傅,可他并没有接过香烟,而是用一副审视的目光冷冰冰地问了对方一句:“你说,什么事?”那人势在必得地说:“这是新调来的J书记,他上午还要赶一个会议,能不能先让J书记理一理?”一听此言,才小师傅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妥,不妥,既然书记今天忙,倒不如明天请早过来。”可是那人依旧将手里的香烟凑到才小的跟前,笑脸相迎地说“师傅,通融一下,通融一下······”这时才小师傅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你们当干部的应该比我还懂,党有党纪,国有国法,可你们总不能坏了我才小的店规吧。”听他那斩钉截铁的口气,站在门口的那位J书记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

等到两人都离店以后,我便用带有劝意的语气劝说才小师傅:“师傅啊,人家是书记,工作肯定忙······”不等我把话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在我才小这儿没有书记,只有顾客,顾客才是我的上帝。”

听着他的义正辞严,站在他面前的我,顿觉自己矮了他一大截。这是我有生以来遇见过的第一位身怀绝技,刚正不阿的手艺人。我看着理发店大门上那副醒目的“顶上大师/头等功夫”的对联,不由得想起了由哈斯朝鲁执导的一部电影《剃头匠》。影片里的主人翁靖奎师傅,不就是京城里普普通通的一位剃头匠吗?倘若他没有遇到大导演哈斯朝鲁,这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民间高手”,能这么有幸走上电影屏幕一夜走红?是啊,我眼前的这位才小,不正是电影里剃头匠靖奎师傅的缩影吗?他们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凭一己非凡的手艺立足社会,做百家活,吃百家饭,他们虽没有惊天动地的伟绩,却享有平民百姓的良好口碑。像这种德艺双馨的剃头匠,难道不值得所有人尊重和敬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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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宝余,毕业于江苏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原港口中学教师,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镇江市写作学会高级顾问。著有散文集《璀璨的流星》《雨后阳光》《凝香岁月(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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