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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义:原谅我前半生放纵不羁,后半生还会继续

 户外探险杂志 2022-05-03 发布于北京

很多年后,郑义还记得当年的画面。 

他陪歌手许巍去探望岳母,那时老人家生命临危,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从医院出来,两人站在门廊下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沉默很久。

“你往后老了想这样么?”许巍问郑义。

“不想,我老了时候,一定会找个最喜欢的地方结束生命。”

不是随口说说,在那之后,郑义在心中认真地想过这事儿。那个地方应该是无人区,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会浑身插满管子,一定要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在那里了结生命。如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这份孤勇和情怀依然存在。

契科夫曾说过,“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

我想,郑义之所以是如今的郑义,或许也是从他第一次在大兴安岭的丛林中看见奔跑的野兽时,所注定了的。


被困住的野兽

有些人宁愿冒险,也不愿过千篇一律的日子。

“他是一个主动的人,在太阳下面他容易兴奋,新陈代谢加快,瞳孔略微放大,呼吸略为急促。但其实,他又是一种孩子气的冒险者,哪怕他到了八九十岁还会是一个孩子。”演员喻恩泰曾这样形容郑义。

郑义,户外摄影师、纪录片导演、国家地理中国探享家、哈雷骑士。七八十年代,他曾在东北狩猎,内蒙古驯马,后来又在渤海湾逗留,在西湖畔肆意潇洒,骑着哈雷独自穿行美国、澳洲,最后拜倒在藏北无人区的荒美之中,近几年也多是“半壁荒野半壁城…闲来遥看雪山景。”

他是许巍《故事》中那个最亲爱的朋友,一生放荡不羁,身上标签众多,最爱别人叫他“荒野流浪汉”。半生走南闯北,前些年他不顾医生建议,带着他的忠犬大黄骑着侉子便上路——他说:“宁可死在路上,绝不死在床上。”

对于这样一个人,最好的去向当然是荒野之中,就算退归一步,也是离荒野最近的地方。

云南,丽江,文笔峰下的星托邦营地。细细碎碎的雨点打在精致的天幕上,远处玉龙雪山的峰顶被阴云笼罩,浓浓厚重的乌云,太阳怎么也穿不透。耳边爽朗的笑声,还有一口沙哑磁性的东北话,把我从不能一睹玉龙雪山风采的失望中拉回来,郑义坐在对面,正和营地工作人员嚷嚷着房车维修问题。

他说话特别豪爽,喜欢用“非常”一类的字眼,虽然从年少时便漂泊在外,但浓重的东北乡音仍在,只是因为走南闯北而增添了几分江湖气,有时情绪到了,哈哈哈的笑声让坐在身边的人也颇受感染。

“我给自己规划是最多两年时间。”他说,“咬牙坚持两年,然后就用我自己赚的钱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指的规划,是星托邦营地的建设和经营管理。从无到有,这片营地即便不愁投资,也是一个相当耗人精力的事情。

看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头野兽被困在斗兽场。

郑义年少离家,后来的几十年生活大多是“流浪”的状态。三十年前,25岁的郑义骑着摩托车游荡在帕米尔高原上,一日兴起之时,他沿新藏公路一路南下,渴望极尽享受没有尽头的公路旅行。不知骑行了多久,累了,停下来时看到一块路牌,上面写着: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县。

那天晚上,郑义就夜宿在扎达沟。札达县有着著名的土林地貌风光区,甚是壮观。睡到凌晨两点,郑义突然醒来,爬出帐篷,漫天星河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及。天地间不着一物,一股苍凉之感仿佛从百万年前穿行而来,久久震慑着他,让他从此对这片土地醉梦一生。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但这种大美,一旦入了眼,走了心,便从此化作了心底的一份深深的牵挂。

这些年来在郑义周围,其实始终都有争议的声音存在。许多年前他在社交平台上给自己取的名字叫“郑义逃离人类”,然而当3年前他带着旅行纪录片《一义孤行》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时,霸气侧露的房车、小资的格调、讲究的穿搭,以及他在直播、短视频等平台上的高调曝光,都颠覆了郑义以往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象。

关注他的人们不禁质疑:“你不是要逃离人类么!”

逃离或入世,城市或荒野,流浪汉或有钱人,在丽江星托邦营地,我问他如何看待这种质疑,他大手一挥地说:“我不在乎任何人对我如何评价。”

永远不要孤立地去理解一个人。抱着这样的心态,我试图窥见郑义人生的多面。

出生在60年代末的郑义,一生没为谁停留。你若走近他,能够清晰看到时代和水土风情在他身上留下的深刻印记。粗犷而浪漫,刚硬却柔情,性情坦率也有些拧,为人真实而充满欲望。曾经的文艺青年,如今在出世与入世之间自由拿捏。

那些年来在无人区跋涉,其实郑义的身体已落下很多毛病,连医生都警告他不要远行。但他总是说:“该上路了,否则就老了。”

是的,当初那个扛着猎枪,闯进大小兴安岭的小伙子,如今扛拍摄设备都有点吃力了。

在路上的浪子

郑义人生的第一次下跪,是跪倒在藏北雪山脚下。

2000年,郑义独自开着一台老越野车去藏北拍藏羚羊,走了三四天,已进入无人区边缘,他的心情不错,因为刚刚比较近距离地拍摄到十七条野生狼。

突然想起临行前老板塞给他一个前女友寄给他的包裹,停下车,掏出军刀划开布袋,里面是几盒野外常用药品、一盒烟丝,还有一张CD。

把CD塞进机器继续开车。“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这是什么地方,如此的荒凉……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CD里第一首歌,许巍沧桑有力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喊出来,彼时草原上一片腥红的日落,他一脚踩下刹车,跳下车跪倒在冰冷的羌塘大草原上,哭了一个多小时。

看着夕阳慢慢落下,郑义的浪子心在苍凉荒美的美景前,五味杂陈。彼时,他刚刚结束一段持续4年的西湖边的恋情,告别江南前往人烟荒芜的藏北地区。

郑义在讲述这段回忆时,眼里泛着光,那个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如今也已进入知天命的年纪,故乡于他而言是哪呢?

1964年,郑义出生在黑龙江哈尔滨,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家里老小。郑义的父亲是个诗人,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然而在16岁那年,家里出现变故,父亲的早逝让一家人生活变得无比艰难,还在长身体的郑义时常要饿肚子,但父亲唯一留给他的几箱书,成为贫瘠生活中的一份宝贵养料,郑义常常躲在家里的仓库中汲取着唐诗宋词中的无穷乐趣。

生长在那个时代,由于家里出身不好,郑义上学时备受欺负,这也让他从小就很叛逆。“你就是要学会反抗,生活逼的你得自己谋生。”他说。童年的这些经历或许让郑义性格里早早就有了粗狂的底色——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用最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那时候,你不打人,别人就打你,你打不过被人,你就被挨打,所以你必须成为强者。”

父亲去世后,家境的艰难和子女的众多让母亲无暇多顾,一家人往往一年都吃不上一顿肉。初中还没毕业的郑义便跟一位远房叔叔进山打猎,在大兴安岭的丛林中,他过着风餐露宿的野蛮生活,但起码可以吃饱,每天打到一个野兔也不至于饿着。

契科夫曾说过,“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

我想,郑义之所以是如今的郑义,或许也是从他第一次在大兴安岭的丛林中看见奔跑的野兽时,所注定了的。

海明威是郑义从青年时代便喜欢的作家,后来他曾去美国拜访过海明威的故居。海明威是个公认的硬汉子,喜欢打猎、捕鱼、野营,曾在1933年跟随狩猎队伍前往非洲,只不过,海明威的旅程是为了写作,而郑义是为了生存。

那种粗狂野蛮的狩猎生活,让正年轻气盛的郑义十分着迷。追逐猎物时的惊险刺激,扣动扳机时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他说“越是凶险,越是觉得过瘾。

再从大兴安岭的丛林里出来时,已是大半年之后。城市的生活没有什么出路,郑义便自作主张辍学了,再次钻进丛林跟了叔叔不到一年时间,胆大敢干的郑义便自行申领了狩猎证自己单干。他也总是收获颇丰,卖了几套熊皮狼皮后,还给自己买了人生第一辆摩托,这在当时已经是不小的开销。

在大兴安岭狩猎的四年里,郑义结识了不少鄂伦春等少数民族的朋友,他们豪爽肆意的性格让郑义身上的野性更浓了许多。“如果20岁时没有停止打猎,一辈子我愿意做个猎人。”他如今说。

20多岁的年纪里,郑义读到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达摩流浪者》,那些书中宣扬的自由上路、追求理想与爱的思潮不仅影响了六十年代整整一代的西方青年,也影响着彼时在大兴安岭密林深处为生活、为自由披荆斩棘的郑义。自小饱读诗书的他,越来越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20岁那年,郑义的母亲也离开了他,他真正成为了一个“没有父母管”的孩子。三十多年后,郑义再回溯自己的人生时,他说:“如果父母在,现在的自己一定不是这样。”父母在不远游,而那时,或许才真的是他无牵无挂的一生的开端。

20世纪80年代中期,国家颁布政策,不得捕杀野生动物,郑义也只好放下猎枪。

放下猎枪后的郑义,去了内蒙古学习驯马。在东北狩猎期间,郑义结交了不少内蒙古兄弟,看着他们骑着马纵横驰骋,知道了大兴安岭的那边还有着浩瀚无际的茫茫草原时,郑义就渴望走向那里。

在那里,他和蒙古人学习了骑马、射箭、摔跤。在草原上停留两年时间后,郑义又去了新疆,跟哈萨克人呆了很长时间,走遍帕米尔高原。

从职业猎人、内蒙古骑马,到流浪新疆,郑义觉得自己骨子里本就有游牧民族的基因,只是在一步一步的经历中被他慢慢唤醒。

可能因为年轻时深受牛仔文化的影响,直到如今在郑义身上始终都有股西部牛仔的感觉——高大健壮的身材,总是带着一顶牛仔帽,长年风吹日晒下的古铜色皮肤,有时叼着一个烟斗或雪茄,还有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

但就是这个直爽豁达的铁血硬汉,会跪倒在荒凉壮美的羌塘大草原边泪流满面,会在皑皑雪山或无人之境中伫立久思,会在大醉时摇晃着高大的身躯背着晏几道的婉约诗词,也能在万千风景中捕捉到最摄人心魂的那一帧。

他骨子里文人的那一面,也曾让他在湖海之边作片刻停留。

从甜腻到狂野

12岁那年,郑义第一次走进暗房,被摄影所迷惑。暗红色的灯光下,一个还未见过多少风景的少年,对这个世界的想象被具象地展开了。

后来,他游荡在丛林中、草原上、戈壁雪山下,极尽可能地领略着大自然的美学。这些流浪的经历看似支离破碎,却实则托起了他后来的所有人生灵感。

30岁那年,一直在外流浪的郑义突然意识到——人生三十而立,他该停下来去想想以后做什么了。于是,他跑到山东长岛县,躲在长岛周边30多个无人岛上游荡求索。

那是1994年。在那里,他遇到了改变自己人生的人,一位正在渤海湾拍摄水下生物的美国国家地理水下摄影师。那时郑义刚好买了一个小快艇,在各个岛上流窜,恰巧碰到这位摄影师。摄影师包下船,让郑义拉着他在各个岛屿转转。看着他一身专业的摄影装备,郑义很感兴趣,于是便利用那几个月时间跟着他学了摄影。

郑义说,自己摄影的职业素养主要就是当年从那位摄影师身上学的。摄影师在长岛呆了三四个月,后来回到美国一直给郑义邮寄国家地理杂志,那上面的照片让郑义知道了什么是好的摄影。后来,郑义开始在渤海列岛学着国家地理的风格拍照片。

拍了半年之后,郑义带着上百卷胶卷跑到烟台去洗照片,回来时坐在中巴车上抱着很厚一摞照片的他,迫不及待地开始翻,而坐在郑义旁边的一位老人一直默默看着他翻这些照片。

“小伙子照片拍的不错,能不能给我看看。”聊过才知道,原来老人是长岛刚成立的旅游局局长,正要做一本宣传长岛的画册。

被邀请到旅游局办公室聊了两小时后谈妥一切,郑义便跑去深圳找了一个印刷厂,他人生第一本画册就这样诞生了。

在长岛出了一本画册后,郑义在当地的摄影圈有了一些名气。在一场聚会中,他听说杭州正要举办一场旅游活动,但是缺少一本像样的宣传画册。

受父亲影响,郑义从小就有江南的人文情怀,他喜欢苏东坡在江南留下的篇篇佳作,也一直向往着下有苏杭上有天堂的江南生活。郑义下定决心,第二天他就动身坐火车到青岛,然后直奔杭州。

刚到杭州的半年里,郑义就把整个西湖转了一圈拍了一遍,完成一本精美画册。他靠摄影挣来的钱在西湖边买了一套房子和一辆吉普车。当年杭州都市报有一篇对郑义的报道,以这样开篇——“一个东北人闯入杭州……”

在杭州的第二年,他接到一个电话,当时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正席卷中国,余秋雨想做一本《文化苦旅》的图文版,翻遍了上海书店的所有画册,在一家书店里看到了郑义的一本杭州西湖的书,遂打来电话邀请郑义加入。

《从敦煌到平遥》《从都江堰到岳麓山》《北方的遗迹》《吴越之间》《从白莲洞到上海》,郑义拍了六七个月,在整个中国走了一圈。和余秋雨合作后,郑义在摄影圈的名气达到高峰。而当时,他所做的只有风光摄影,还未涉猎后来让他深深着迷的野生动物摄影。

在杭州郑义认识了女朋友,也差点决定结婚定在西湖边,那么他后来的人生故事或许将完全改变。然而在江南水乡呆了四年之后,那种甜腻已经完全不是郑义心中想要的了,“拍不下去了,甜到发腻,都是拍的糖水片。”

那时他已经极度迷恋上国家地理频道,还特意装了黑锅,找人解码收看BBC国家地理频道。

当时他和杭州两位挚友被人戏称为“杭州三大才子”,他们总是在西湖边包一只船喝酒聊到深夜。有一天在船长郑义说,我对摄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想离开了。

离开了去哪里?

“我想做纪录片,想做和BBC一样的纪录片。”三人当晚从船上喝到咖啡馆,在咖啡馆的杯垫上,郑义写下了纪录片的策划,从云南滇西北的独龙江开始,一路拍到香格里拉、丽江、泸沽湖。那是在1999年,郑义35岁,由他牵头的西部探索摄制组成立。

他们在独龙江就拍了一个多月,把所有活着的纹面人找个遍,深入探索记录。那时的拍摄非常艰苦,全徒步,巨型三脚架等设备都用骡子驮进去,一上路就是20匹骡子带着所有装备帐篷,当时独龙江都是悬崖峭壁,隧道还没有打通。翻垭口时雪浅的地方过腿,深的地方过腰,生生蹚出一条路来。

但这场声势浩荡的纪录片拍摄,在从泸沽湖往丽江走的路上,因为郑义和当地人发生了肢体上的冲撞,而宣布告罄。

纪录片停下来后,郑义回到香格里拉拍雪山。他后来说,他基本拍遍了中国所有的雪山,唯有梅里雪山让他见到它的瞬间便被震撼、被打倒,被压迫地不由自主地跪下膜拜。他用了三年时间围绕着梅里拍摄,出了一本画册《梅里雪山》。

长达六七年的时间,郑义都是在香格里拉一个季度里拍一个月,然后便跑到西藏等地方各处玩。2001年,他在进一步是红尘、退一步是荒野的香格里拉买了房子,久居11年。他身边大部分老朋友都是在那个房子里认识的。


逍遥骑士

在电影《摩托日记》里,有这样一幅画面:两个骑马的汉子看见路对面骑着旧摩托全速前进的格瓦拉和他的朋友,便肾上腺素飙升奋起扬鞭,最后被摩托远远甩在看不见的后方。

看到这摩托与马隔道飞驰的镜头,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郑义的人生。他好像永远都是18岁的状态,永远像当年策马啸西风般逍遥自在的样子,又愿意舍弃任何东西,再次一无所有地去探索新人生。

据说,当一个男人第一次驾驶哈雷上路后,基本这辈子都很难再下来。

2007年10月,第二届雪山音乐节刚刚落幕,郑义和一众朋友在一家酒吧里畅饮庆祝。喝得大醉时,一个穿着时髦的姑娘拿着郑义最新出版的香格里拉画册走到他面前,“您是郑老师么?这本书是您拍的吧?”姑娘说她非常喜欢郑义的作品,想拜他为师学习摄影。而令人震惊地是,姑娘拜师的见面礼,竟然是一架哈雷。

就这样,郑义拥有了人生第一辆哈雷。哈雷浑厚的轰鸣声在香格里拉、丽江的雪山脚下、乡村公路上响起,他的身边也聚集越来越多的骑士。直到拥有哈雷的2年后,他在电视上看到美国的哈雷骑士,觉得很好玩,他想,自己为什么不去呢。

2009年,45岁的郑义从云南香格里拉启程,踏上了他第一次骑哈雷穿越美国之旅。

在经典传奇的66号公路上,他穿过那些曾经从电影里看到的风景,历时56天,单骑哈雷横贯美国十八个州,成为第一个单骑哈雷穿越美国的亚洲车手。穿越之旅并不简单,除了温情的奇遇和美不胜收的风景外,还有巨大的体能消耗和随时潜在的危险。但正是这次旅行,为他后来的骑行埋下种子,也让他许下“60岁之前,全世界我喜欢的地方,用哈雷车来走一遍。”的梦想。

2011年3月,郑义又单骑哈雷环美一万三千六百公里,用时两个月。此次环美由于在微博全程直播,引起了极大关注和轰动。2011年12月21日被百度搜索风云榜评为“十大草根英雄”之一,郑义被各大媒体评为中国“崇尚自由,追逐梦想”的代名词。

2011年底他在北京和香格里拉组建“逍遥骑士重型机车俱乐部”,倡导并组织更多的重型机车骑士在路上。

郑义成为了一个职业哈雷迷,而在当时的各大论坛上,“逍遥骑士”成为郑义的代名词,在郑义的影响下,云南丽江也成为中国哈雷文化的集散地,那些慕名而来的骑士中也有包括知名歌手孙楠在内的几位明星。

“公路沿着黄色底线伸长,山鹰盘旋空中为我领航,大雨过后风遗落在车窗,路的尽头依然是流浪……”2011年孙楠本计划与郑义一同环美骑行,但因为工作而不得不在出发之时放弃,于是他为郑义写下了这首歌。

在云南丽江的星托邦营地,郑义又说起他想骑行泛美公路的想法,南美是他还未游历的地方。那条公路,北起阿拉斯加,南至火地岛,纵穿整个美洲大陆,无数旅行者曾渴望像电影《摩托日记》里的主人公那样,带着满腔憧憬和浪漫情怀毅然前行,追寻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郑义也想。

只有上路才可以让他情绪亢奋。在两次环美骑行之后,2012年1月18日,郑义又从悉尼出发,环绕澳洲海岸线骑行,途径澳大利亚5个州和2个地区,总行程达21686公里,耗时2个半月。那一次,他在澳洲最热的天气下长途骑行两万公里只为去看一眼被称为“澳大利亚的红色心脏”的巨型红石头。

而骑行在那头杳无人烟的公路上时,他遇到了又一次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人,漫长的公路上郑义远远望见一个缥缈的黑点,走进时,才发现是一位独自推着四轮车前行的旅行者,在50度高温下,郑义骑摩托都不断流汗,而这位行者的四轮推车上载满了他一路所用的各种装备家当,一步一步拉着车吃力走着。

郑义问那人是干什么的,那人回答道,“旅游啊没看过吗?”

“旅游,就你这样的装备,啥时候走到头?”郑义调侃道。可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郑义记到现在:

“小子,我跟你不一样,我要去见大自然,而你只是玩玩。”

郑义在很早前的一次采访中讲出了这个故事,他说那男人的一句话一下子点醒了他,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地骑下去,他需要去做点有意义的事。

“真正的旅行就是一种生活方式,真正的旅行者就是这样满怀着对生活的热爱,对大自然的敬畏以及对自我的从不放弃。”郑义由此感慨说。

荒野的呼唤

在丽江星托邦营地,我问郑义:在你已过去的那些人生里,有过低谷期么?

他摇摇头,“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低谷期,我一直都是充满激情的在活着。不管有钱还是没钱的时候,我都能让自己很开心。没钱的时候我经常就不想出门了,就在香格里拉的院子里,自己天天看看书听音乐,我可以非常开心。”

是的,毕竟单纯地去荒野里呆着也用不了几个钱,压缩饼干方便面和一些罐头,兜里再揣一点加油钱,在野外可以呆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年轻时的郑义过过不少这样的日子。

大多数时候,他可以怠慢肉体,但不能怠慢灵魂。

从澳洲弥漫着热浪的公路上拐下来的郑义,就像当年从江南的甜腻里逃出来一样,跟随自己的天性再次走进了藏北那片荒凉的土地。而这一次,他不再只是玩玩,他要认真做一些事。

时间回到1998年,34岁的郑义读到乔治·夏勒博士的第一本书《青藏高原上的生灵》,深受震撼,后来他如饥似渴地把夏勒博士所有的翻译著作都找过来通读一遍。90年代初期,将近90%的藏羚羊在短短几十年内消失,乔治·夏勒是第一个将沙图什羊绒贸易和猎杀藏羚羊联系在一起,指出这种贸易正是导致藏羚羊日益减少的关键原因,推动了对藏羚羊的保护。

从年幼时便与荒野、与野生动物结下密切关系的郑义,自此把乔治·夏勒视为人生唯一的偶像。

半生走南闯北,郑义说,路走的越远,心灵越谦卑。

2013年10月的那个深夜里,郑义曾在自己手机备忘录里静静敲下这样一段话:每次回来无人区,每次看见各种野生动物在自由地奔跑,都不禁心悸!它们简直就是上天的杰作,它们身上的一切,都是为了适应周围的环境。它们的目的明确简单,没有太多的贪婪和欲望。

敲下这段话之时,郑义和他的伙伴郑刚正深处藏北五千多米海拔的无人区,寻找全世界不足200头的珍稀野生保护动物金丝野牦牛。他第一次是在一本杂志上见到它,第一眼便在脑海中深深扎根,“好像有一股魔力,吸引着我要去靠近它。”他说。

在生命禁区寻找已是稀少的金丝野牦牛的艰难可想而知,郑义曾写下一篇《奔向金丝野牦牛的7000公里》记述其间发生的故事。连日暴风雪后,当阳光洒满苍茫大地时,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失望而归的郑义看见,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神兽就在不远的山上。

他像丢了魂一样,楞在车中许久才反应过来,在金丝野牦牛快要撞到车后轮的最后一秒,发动油门,并拍摄下最为珍贵的一张照片。

这次行程被记录在与腾讯视频合作拍摄户外真人秀节目《无人之境》中,不少人也是通过这部上了央视的纪录片而认识郑义。最终拍摄下的全世界不足200头的珍稀野生保护动物金丝野牦牛的最近距离、最清晰的高清影像,为金丝野牦牛的研究和保护做出了贡献。

在这奔向荒野的7000公里的路上,还有一个生灵,从此与郑义的人生牵绊在一起。远远没有金丝野牦牛珍贵,那是一条再普通的狗,甚至在郑义为他取名字时都未做思考便喊出“大黄”。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它如何在无人区普若岗日冰川神秘出现,对人类抱有警惕,却又两天两夜奔袭80公里追随不弃。

如今的大黄在郑义丽江星托邦营地里过得悠闲自在,但起初被带回城市时,这条充满野性的流浪狗丝毫没有想要被驯服的迹象,时刻准备出逃。

不满意用铁链拴着它,便咬碎木门和一切试图困住它的物体。像硬汉一般战斗,撕开“原住民”麦克的半只耳朵,令其臣服。而每每郑义带着它走进荒野时,大黄便会伫立于山岗上,像诗人一样安静地望着远方。郑义说,每次大黄望向的方面,一定是他的镜头可以捕捉到的最美的角度。

大黄的故事很难不让人想到杰克·伦敦著名的小说《荒野的呼唤》,曾经被驯养的狗巴克在已经接受了文明的教化与洗礼后又流浪野外,在恶劣的环境里被迫学会生存,最终被唤醒身体内古老的野性,成为狼群里的一员。

电影中的巴克不只是一条狗或一条狼,它代表着我们每一个人潜藏于血液中的一股尚未磨灭的野性,天性即为野性,只是很多人至死也未开启那被封印的基因。

但郑义在大黄的身上分明看到了自己。在野兽群体里,大黄更像一个人;而郑义在人群中,似乎更像一个野兽。“生命总是在不断挣扎求存的过程中获得意义和力量。”

好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

尾声:逃离“人类”

那次,郑义被大黄咬了一口,常人可能会被这种“逆子”行为触怒,但郑义的反应竟然是:好爽,痛感和快感传遍全身……

活生生地存在着,它依旧留有那股野性,他也是。

2016年,郑义曾考虑把大黄送回荒野,因为他看出来大黄并不快乐,总是无比抑郁地看向远方,在香格里拉的街道上被汽车撞了两次后,郑义正式决定送它回到原来的世界。但出发后一场陷车事故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2016年的这次出发,郑义带着两个心愿,除了想让大黄安全地回归荒野外,他还想去寻找被称作“天堂之门”的巴毛穷宗。他集结兄弟们一起上路,但丝毫未能预料到这将是一场怎样险恶的旅程。

行至可可西里·西金乌兰湖,两台改装车由于郑义的“失算”陷入冰冷的湖水中,兄弟们和大黄,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极寒之夜等待救援,他们的旅程在一开始就遭遇了66小时极限生存挑战。

在那次事故中,郑义丢失了200万的摄影器材,还有大量珍贵的资料。4个大男人围着抱头痛哭,含泪唱着《可可西里》。

他的巴毛穷宗,没有如愿找到。

而与大黄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后,郑义反而想通了,他想和大黄在一起一辈子,为它养老送终。或许在郑义身边的大黄,才能一辈子做那个不失去兽性却也不失去“人性”的它。

郑义的故事讲到这里,或许你会问:那他的家人呢?

郑义鲜少在媒体面前讲述他的爱情、亲情故事,他四十余年旅途中的丰厚故事已足以让心怀流浪梦想的人们,沉迷不已。但在偶有地提起家人之时,郑义眼中总是露出愧疚之感。在可可西里陷车等待救援时,郑义在开启的手机镜头前对他的孩子们说:“爸爸在可可西里,想你们。”

大女儿曾跟随郑义把整个西藏都走遍了,小女儿也曾跟着爸爸在可可西里呆了一个多月,或许是基因因素,她们也很享受那种状态。但当我问郑义,你希望某个孩子也会像你一样走向荒野吗?

他的回答是:“不希望。”

“我不希望一个女孩活得像我一样,每天经历着各种风险。但我很喜欢,我认为这是一个男人。”

后来郑义最终找到了他心中的巴毛穷宗——在牧民的传说中,藏北野生动物在这里等待死亡后步入天堂。那一直是郑义心中最神圣最神秘的坐标点,为了这个地方,他在地图上搜索了近一年,又经历漫长而艰苦的寻找。

2017年大年三十下午,郑义到达那里。在巴毛穷宗火山口附近,流淌着一条不冻泉,在传说里,将死的野牦牛要来这里饮最后一口泉水,灵魂便可抵达天堂,因此巴毛穷宗也被称为“天堂之门”。

似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郑义在那次用镜头拍下了一头濒死的野牦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肉体死亡的场景,野牦牛俯卧跪地阖上双眼那一刻,郑义早已泪流满面。身边,动物尸骸遍地,一切都在告诉郑义,这不是人类的属地。

但他似乎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到时候我会找一个野兽多的地方,从小(狩猎时)杀生太多了,也算是一种回报吧。”郑义说。

这或许是一个有着深深荒野情结的人的最后情怀。

如今的郑义,社交平台上的ID名称依旧是“郑义逃离人类”,也不时总有人在他深处繁华热闹之时怼一怼他,就如他这个“极端主义者”追求完美无打扰的旅程一般,他们仿佛也不允许他的人生走向荒野之外的其他岔口。

但我还是最爱他那句话——

“请原谅我前半生的放纵和不羁,后半生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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