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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节特辑 | 关于超额剩余价值来源的“矛盾”

 吕杨鹏 2022-05-03 发布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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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超额剩余价值来源的“矛盾”.

作者:紅葉泡紅茶  编辑:讳言 

矛盾的描述

《资本论》诞生之初就充满了争议,简单(“简单”的意思是,简单的头脑)看来里面很多内容不自洽、不科学。但是笔者要用康德式的批判问一句:在质疑《资本论》之前,您们是否已经质疑过自己的认识能力了?有没有可能是您们自己学术不精以至于甚至没有办法理解简简单单清清楚楚写在白纸黑字上的字呢?

正是因为人们对马克思理论认识得十分肤浅,才产生了无数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例如复杂劳动问题,以及本文要讨论超额剩余价值的矛盾。然而事实上,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来源于同一个根源,即对价值概念的认识不足。因此,本文的任务在于,通过对超额剩余价值理论的矛盾展开讨论价值所反映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基本特征。

超额剩余价值,是资本家因为提升劳动生产率至高于社会平均水平而能够以超过商品本身中的价值的价格出卖,而获得的超额价值。以马克思自己的例子来说明,假设一个社会必要劳动小时表现为6便士或半先令,社会平均水平下12小时能产出12件商品,假设每件商品中还包含转移过来的6便士的生产资料的价值,这样每件商品价值1先令,或者说物化的2小时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假设现在有一家企业12小时能够产出24件商品,生产资料价值消耗不变,则该企业的商品的价值就是9便士。但是因为商品产出更多,为了全部卖出去,商品的社会价格就得有一定下降,例如现在不是1先令而是10便士,那么该先进企业每件商品都以高出它包含的价值1便士的价格出售,这个1便士就称为超额剩余价值。

现在的问题是,这1便士哪里来的?为了回答这个矛盾,就产生了两种说法,并且两种说法都可以在马克思那里找到证据:

1

单位时间劳动创造的价值不变

——转移论

这种说法在上面的例子中已经体现出来了,即单位劳动时间创造相同价值,那么商品自在地包含的价值就减少了。而因为扩大市场导致商品价格降低,那么毋庸赘言,先进企业获得的超额剩余价值就来自其他企业的转移。

我们跟着马克思的例子来阐述,但需要假定社会总商品数量,这样在均衡状态下可以计算出社会在该商品上的需求结构

假设其余企业一共生产1000件商品,先进企业改良之前生产250件商品,每件商品包含价值表现为12便士或1先令,这样在平衡状态下全社会的第二种必要劳动时间即社会需求结构包含1250先令,或者说2500小时生产该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但是先进企业改良后,相同时间产出500件产品,则市场上一共生产出1500件商品,分配在1250先令上,得到现在的产品价格为1250/1500=5/6先令或10便士。但是我们知道,先进企业生产的商品的价值表现为9便士,这样就获得超额剩余价值500便士;而正巧,其余企业生产的单位商品亏损了2便士,一共亏损2000便士。但是要注意,先进企业多生产了250单位的商品,其中每单位商品包含6便士的生产资料价值,共1500便士,这相当于是该企业多投入的预付资本,不计入超额剩余价值中。这样计算可得,其余企业亏损的2000便士正好等于该企业获得的超额剩余价值和追加的预付资本。

可以总结为:先进企业的超额剩余价值=其余企业总亏损-追加资本

2

单位劳动时间劳动创造的价值上升

——创造论

但是,在该例子稍微后面一点,马克思又有一个完全不同的表述:

“其中12先令属于只是再现的生产资料的价值。因此,剩下的8先令是体现一个工作日的价值的货币表现。这个货币表现比同类社会平均劳动的货币表现要多,因为12小时的同类社会平均劳动只表现为6先令。生产力特别高的劳动起了自乘的劳动的作用,或者说,在同样的时间内,它所创造的价值比同种社会平均劳动要多。”

也就是说,如果生产出来的商品最终售价为10便士,10便士减去6便士的生产资料转移的价值,可知劳动创造了4便士价值。社会上12小时的劳动时间表现为6先令,而现在12小时产出24件商品,表现为8先令。这就是简单劳动的自乘作用。

这里就引出了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即生产率提高了,劳动时间创造的价值也提高了(注意!),但是劳动力价值的占比相对减少了,因而剥削率可能提高。所以先进企业相对其他企业的超额剩余价值来源是“复杂”劳动的自乘作用。换句话说,采用新机器的劳动创造的价值相对提高了,而其余企业劳动创造的价值却相应降低了,这里就出现了相同时间创造不同价值的情况,乍一看好像和马克思的原则相违背

那么现在就有了矛盾:单位时间创造的价值到底是不变还是增加了?

解决这个理论的基础

一个革命性理论的诞生,困难不在于引申出多少论断,而是如何批判性地建立自己的基础;只有找到了批判基础,才能引申出科学的结论。而对于上文表面上的矛盾,只要回到基础去,一下子就消失了。所以必须要回到《资本论》的开头迂回地解释超额剩余价值。

现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普遍忽视了第一章第3、4节,即价值形式和商品拜物教,这样的后果是,不能把劳动和劳动的物的表现区分开来。例如,价值到底是什么?“但什么是商品的价值呢?这就是耗费在商品生产上的社会劳动的对象形式。我们又用什么来计量商品的价值量呢?用它所包含的劳动量来计量。那么,比如说,一个十二小时工作日的价值是由什么决定的呢?是由一个十二小时工作日中包含的12个劳动小时决定的;这是无谓的同义反复。”——现代政治经济学不就是这么做的吗?他们急于在商品的价值表现出来前计算出价值量究竟是多少,因而得出结论,价值等于多少小时的劳动。但小时劳动表现为多少价值呢?最终劳动表现为劳动,或者说价值仅仅是时间。但是为什么劳动不能直接以劳动表现出来,最终却以物的形式表现出来呢?价值的内容是劳动,但为什么取得了这样的形式呢?(效用论者同理,所有时代的产品都带来效用,但是为什么带来效用的产品要表现为商品呢?)——换句话说,这里有某种不可能化约为内容(劳动)的被压抑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只有通过对形式因而征候的追问才能够得到。

但马克思早已说得十分清楚:

“如果我们说,商品作为价值只是人类劳动的凝结,那么,我们的分析就是把商品化为价值抽象,但是并没有使它们具有与它们的自然形式不同的价值形式。在一个商品和另一个商品的价值关系中,情形就不是这样。在这里,一个商品的价值性质通过该商品与另一个商品的关系而显露出来。”

重点是,价值如何作为关系表现?价值表现为另一个商品或使用价值。也就是说,劳动取得了价值的形式,而价值取得了另一个商品的使用价值的形式。这就是商品拜物教。

笔者在多处强调过,商品拜物教不是什么人道主义的口号,好像我们必须透过物看到人,这样只把握了价值的内容(谁不知道商品是人生产的呢?)。但为什么劳动要采取价值这种形式呢?这才是真正应该把握的征候——因为资本主义的特征和特殊的历史性: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如果还要再深入一点讲一下这种先验关系的历史前提(按照阿尔都塞的说法,即作为历史结果的社会),那就是因为“劳动产品和劳动本身的分离,客观劳动条件和主观劳动力的分离”,从而资本主义下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但生产完全社会化。而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铸成了矛盾的劳动,从而劳动的产品也分享了同一个矛盾,最终,商品就作为自身包含矛盾的东西诞生了。

而相反的做法却回到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因而意识形态的路径,没能把握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核心。我们可以暂且例举几种在经济学当中出现的后果。例如,斯拉法本人将线性代数引入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数理化,这是一个功绩;然而他仅仅用这种数学工具计算给定生产投入矩阵计算出的各个单位的劳动时间,在交换之前便先天地计算出了价格体系。因而,这样的做法依赖于“所有劳动时间创造的价值相同”或“假设全都是抽象/简单劳动”的假设(所以,和斯拉法意见相同的经济学家普遍同情转移论),因而复杂劳动还原对于他们也成了一个问题。换句话说,这里是劳动时间和劳动时间的交换,并不是商品和商品的交换;是相同劳动时间和相同劳动时间的等同,而不是商品和商品等同从而计算出生产两种商品的劳动时间等同,因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消失不见,他的体系就好像原始人共同体一样了。

新解释学派的劳动时间的货币表现概念MELT(Monetary Expression of Labor Time)也是相同的路子。这里好像加入了货币,因而仿佛引入了交换,但恰恰相反,这个概念仅仅成了货币增额和劳动时间的机械加总的比值。换句话说,不是各个劳动之间以商品为中介的关系,而是机械加总因而是简单的并列关系(因而也必须假设劳动创造价值相同),从而交换也被抽象掉了。造成的后果是,好像劳动时间不表现为货币,也可以作为价值的尺度。相反,在马克思那里,货币表现总是特定劳动在市场上的表现,所以马克思假设劳动创造相同价值是假设劳动都表现为相同货币,而不是相同劳动作为分母简单加总

当然,斯拉法不同于批判家、哲学家,有自己的经济学理由,即通过劳动时间的计算确定进而解释价格形成——这是经济学永远的谜。然而,如果说可以摆脱交换或市场先天地决定价格,劳动可以自在地、直接地表现出来,那么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从而商品拜物教和价值形式也就不复存在了(同理,效用论者也不曾真的计算效用再推导价格,尤其是序数论者仅仅通过显示偏好计算效用)。所以从生产过程的劳动投入直接计算价值的不可能性本来就是现实中矛盾带来的真实阻碍,因而不仅是科学和意识形态、经济学不同方法的矛盾,是背后隐藏着的更深刻的矛盾的表现。——这对现代人永远是一个谜,正如埃及人自己也不知道金字塔的谜一样。

矛盾的解决

相信读者会原谅我的迂回论述,因而这种迂回并不是笔者的迂回,而是劳动作为价值表现本身的迂回。有了上面表述的基础,我们就可以看到矛盾如何是虚假的,或者更准确地说,矛盾并不是理论的矛盾,而是现实运动本身的矛盾。因此,政治经济学研究绝不应忽视价值形式和商品拜物教。

经过商品拜物教,马克思找到了这种形式的根据,从而发现了商品本身的矛盾,从而生产这种商品的劳动也就具有了二重性。“因为商品的价值不是由实际对象化在商品中的劳动量来决定,而是由生产该商品所必要的活劳动的量来决定。……决定商品的价值量的,是生产商品所必需的劳动量,而不是劳动的对象形式。”商品由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的矛盾造成的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很著名,但是商品本身作为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的产物,却没有被正确地理解。事实上,私人劳动作为实际对象化在商品中的劳动量和社会劳动作为生产该商品所必要地活劳动的量,也成为了商品本身的矛盾属性。

所以单位时间劳动创造的价值不变和增加是矛盾,但它是现实运动本身的矛盾即私人劳动和社会劳动的矛盾。第一,作为私人劳动,每个人(以及企业)具有不同的生产率,因而单位时间创造更多产品的劳动在市场上就表现为创造了更多价值。所以在私人劳动层面,剩余价值的创造依靠对该劳动者的剥削。第二,作为社会劳动,相同劳动单位时间创造的价值相同(即表现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堆积),因而生产率的进步和劳动的节约就带来了相对于原先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下降,从而商品就包含更少的价值。所以在社会劳动层面,反映出来的是作为阶级的工人成了剩余价值实现的条件。

实际上,这里的逻辑和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完全相同:个别劳动者生产率高创造了更多产品,表现为同样时间创造更多价值;但是单位时间应该创造相同价值,无非就是不同个人的平均化。所以“越懒惰创造更多价值”的理解,尽管丝毫没有反驳的价值,但是正因为私人劳动作为矛盾的一个方面也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特征的一个方面,这种幻觉就永远无法根除。

熟练劳动和复杂劳动

有了上面的论述,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复杂劳动问题。我认为第一个区分开复杂劳动和熟练劳动、劳动强度的经济学家是鲁宾,他认为,复杂劳动反映不同行业一般生产者的关系,而熟练劳动和劳动强度是相同行业个别劳动者的关系。所以我们上文讨论的情况限于一个行业内部,因而是不同熟练程度的个体之间的关系,更高熟练程度单位劳动时间当然创造更多产品因而创造更多价值。由于生产相同商品但数量不同,价值在交换因而表现出来之前就可以直接比较,所以好像不用交换劳动就直接表现为了价值。这是我们上面已经处理了的问题。

复杂劳动还原问题和上面的思路相同,但是现在劳动创造价值的量不能直接比较了。例如,鞋匠和珠宝匠创造的产品并不相同,他们之间的劳动因而没有办法直接比较,劳动生产率孰高孰低也就成了谜。那么要先天地谈论鞋匠作为复杂劳动1小时创造的产品是珠宝匠产品的几倍,当然难倒了一群理论家。主要难题是,不同的具体劳动如何交换?

但是这个问题一出现,熟悉马克思的读者应该立即反应过来了。具体劳动和具体劳动相交换,不是经院哲学的问题,“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不是在政治经济学家的头脑中演绎出来了,鞋匠才敢拿自己的产品到市场上和珠宝匠交换。相反,整个过程已经实践地发生了,即具体劳动在交换中已经被抽象为抽象劳动,复杂劳动在交换中已经被抽象为简单劳动。所以假设鞋匠1小时劳动平均产出1双鞋,珠宝匠1小时产出4枚珠宝,现在市场上1双鞋=8枚珠宝,那么1小时鞋匠劳动就是相对于珠宝匠的2小时的复杂劳动。这里和训练、教育完全没有关系,和劳动力价值也完全没有关系,所以马克思说,这是发生在生产者背后的关系。“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

总之,价值并不是劳动,这里也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劳动价值论。在《资本论》中,不是价值还原为劳动时间,而是劳动时间还原为价值(一般以货币表现),价值完全是一种幽灵的属性,即社会性,或社会作为结构产生作用表现为一种意识形态。任何希望直接把握价值的企图都会失败,也错失了马克思的价值形式概念的本意,好像是说,除了表现为价格,劳动或价值还可以表现为一些其他的东西。必然产生的后果就是,计算出来的同样的劳动时间无法转化为抽象劳动,从而面临着复杂劳动还原、超额剩余价值来源的问题。总之,价值是社会的属性,但是这种人的现实的社会属性又展现为不依赖于人的自然性,具有了永恒和先验的幻觉。只有对这种社会属性的穿透才能够达到科学的认识。

劳动是价值的本质,这是正确的,但也是不足的。按照黑格尔的逻辑,本质必然表现,换句话说,本质是表象的表象。劳动作为本质,并不在交换前即生产中——任何时代都有生产,但只有资本主义才表现为拜物教;也不在交换后,因为交换后商品直接被消灭(消费)了。而仅仅是在交换这个瞬间,劳动表现为了价值,即社会性。而这一个过程就是私人劳动向社会劳动的惊险一跃。所以劳动计算价值并不是一个统计学原则,好像通过统计就能够先验地计算出商品的“公平价格”(在这个意义上,庞巴维克对马克思的攻击就完全不成立),更不可能通过私人劳动来计算社会劳动的量的关系。这样的企图把本质当作了和表现并列的东西,从而陷入了本质的东西和非本质的东西即定在的某物和他物的逻辑,把握不了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作为本质,它总是已经表现出来作为价格反映在市场上了。

路标读书会

以上海地区为中心的跨领域、跨地域的综合性文化组织,横跨哲学、文学、艺术、历史、社会等多个人文领地,自2019年成立以来,已在线上线下举行两百余场读书与研讨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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