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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性的一幕——《秋葵图》续入《石渠宝笈》年代考

 文化龙乡 2022-05-04 发布于河南
编者按:4月18日,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与人文高等研究院、北京曹雪芹学会联合主办了黄一农先生关于《废艺斋集稿》的专题讲座;4月19日,北京曹雪芹学会又应白先勇先生的提议,召开了“《红楼梦》程本、脂本及艺术研究”座谈会。两次会议都提出一个尖锐问题,为何《瓶湖懋斋记盛》在乾隆23年鉴定的明代商祚创作的《秋葵彩蝶图》,却在乾隆10年就编辑到《石渠宝笈》的画册中?岂不荒唐矛盾吗?有鉴于此,现重发我会会长胡德平先生于2005年3月写就的一篇文章《戏剧性的一幕》,回应以上问题。

2005年春节期间,《〈瓶湖懋斋记盛〉再谈》完稿。我和几位朋友着实高兴了几天,不想一个尖锐的问题渐渐显现脑海。

曹雪芹鉴定商祚《秋葵彩蝶图》是乾隆23年(1758年),但此图在乾隆10年(1745年)就已编入《石渠宝笈》“卷之七辰一”部分。这一问题确实可以全盘否定前文的研究成果。这是致命一击,击中命门。

一、《秋葵图》的收藏记录

台北出版的《故宫书画图録六》记载明商祚《秋葵图》轴为:

本幅绢本 纵一二八五公分 横七八二公分

石渠宝笈初编重华宫著録

著色画。款云。商祚写。上钤一印。锦衣商氏。

御题行书(乾隆癸未御题。诗文不録)

御笔题籤 籤上有乾隆宸翰一玺。

鉴藏宝玺 五玺全。重华宫鉴藏宝。乐善堂图书记。

石渠继鉴。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

台北故宫藏《秋葵图》

《石渠宝笈》卷之七记录为:

一轴。上等。辰一。储重华宫。素绢本。著色画。款云。商祚写。上钤一印,漫漶不可识。轴高四尺二分,广二尺四寸五分。御笔题籤。籤上有乾隆宸翰一玺。

《石渠宝笈》和《秘珠殿林》是清内务府专门记录收藏的书画著录书。两书的编辑长达74年,全书总计255册,是我国古代书画著录书的顶级巨作。我国文物界都承认,《石渠宝笈》或称《石渠宝笈初编》编纂始于乾隆9年(1744年)2月,成于乾隆10年(1745年)10月。《石渠宝笈续编》始于乾隆56年(1791年)1月,成于乾隆58年(1793年)5月。《石渠宝笈三编》始于乾隆58年2月,成于嘉庆21年(1816年)6月,本文着重想谈论一个问题:乾隆10年10月以后收藏的部分名画是如何处理的?

二、《石渠宝笈》的续入工作

乾隆8年(1743年)12月16日在编纂工作开始的上谕中,就明确表示,收入的藏品应:

“分别部居,无相夺伦,仍仿照书画谱例,辑成一书,俾使后人披籍,而知其所在。嗣后复又旧藏内府者,按号续编,亦承平胜事也。”

乾隆13年(1748年)7月25日下旨:

“重华宫续入《石渠宝笈》、国朝人、列朝人上等字画手卷一百五十卷。传旨:'着照前七色袱子样配做袱子,刻玉别字(注:原文如此,疑为“子”字)交南达成做。钦此。’”(《清代皇宫礼俗》第27页)

乾隆20年(1755年)4月初3下旨:

“重华宫《续石渠宝笈》上等手卷三十卷,传旨:'着俱各做袱子,刻玉别子,照七色袱子样交南达成做送来,钦此。’”(同上)(注:因无《续石渠宝笈》一书,似应改为“续《石渠宝笈》”的标点记识为妥。)

由上可知,《石渠宝笈》著录编成之后,内务府陆续收集的书画仍然不断续入《石渠宝笈》的书画著录之中。查到的乾隆谕旨是两处,但续入《石渠宝笈》的工作绝不止于这两次。因为乾隆谕旨中就说道“着照前”的样式做“袱子”,“刻玉别子”。可见是多次或经常性进行的。那么雪芹、董邦达等人在乾隆23年鉴定过的《秋葵彩蝶图》入续《石渠宝笈》就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

三、第一张续入《石渠宝笈》的名画

据我所知,最早续入《石渠宝笈》著录的两张为乾隆11年丙寅(1746年)。一为宋李迪《牧羝图》卷,时为丙寅春正月,但只有七位大臣奉旨敬题诗文中记有年月,乾隆御诗不著年月。一为元代大画家黄公望(字子久)的《山居图》。乾隆最早在此画上的题语是在丙寅春月,可以说这两幅画续入《石渠宝笈》的时间难分先后。

乾隆10年乙丑(1745年),《石渠宝笈》编成以后,这年冬天乾隆得到黄公望《山居图》一幅。次年(1746年)丙寅,乾隆先后多次在画中题诗,识书,查到的确切日期就有“丙寅春月题语”。“长至后一日再识”,“乾隆丙寅谷雨日御题”,“乾隆丙寅清和月御笔”,“丙寅皋月御识”,“丙寅小寒重华宫御识”,“丙寅长至后一日”,“丙寅长至月鉴定,无上神品”。“丙寅清和月”的落款日期和样式和正白旗墙壁诗一处落款完全相同。

乾隆终其一生,在《山居图》中着墨诗文共56处,并认定《山居图》就是黄公望绘制的、广为传颂的《富春山居图》(《故宫书画图録十七》)。

富春山居图

在《山居图》中盖满了鉴藏宝玺,五玺齐完自不待言,除此还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徵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御赏”、“画禅室”、“内府图书”等等。《牧羝图》和《山居图》这两幅画中均有一枚印玺应引起我们格外注意,这就是“石渠继鉴”之玺。两画相较,虽然入选《石渠宝笈》时间难分先后,但关于“石渠继鉴”印玺的解释,还是在乾隆对《山居图》的御题文字中得到清晰的说明。

四、“石渠继鉴”的作用

乾隆于乙丑年得黄公望《山居图》,未想到第二年丙寅(1746年)冬他又得到黄公望一张《富春山居图》,此图更吻合历史相沿的名人记录。这下先入为主、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乾隆要在群臣中丢人了。但《石渠宝笈》的编纂者在鉴定中都为尊者讳,一口咬定前者是真,后者是假,极力挽回了乾隆的颜面。

对乙丑年得到的《山居图》和丙寅年得到的《富春山居图》,乾隆是怎么处理的呢?在他认定了前者是真品,后者是赝品的前提下,他也为赝品的艺术而叹绝,不忍丢舍。他认为:“虽然摹董而即董,肖黄而即黄。盖非今日俗人所能为,且其别种,亦有实出旧人手笔,而古香清韻,堪以继武石渠宝笈者。”(《故宫书画图録十七》)特决定将赝品“俟续入石渠宝笈,因为辩说……俾知予市骏怀雅,不同於侈收藏之富者,适成为叶公之好耳。”矛盾的是只有《山居图》盖有“石渠继鉴”的印章。而《富春山居图》却没有“继武”入选。以后嘉庆又作翻案文章,才把《富春山居图》收入《石渠宝笈三编》。

何为“继武”,辞海释云:“行走时足迹相连。……后以比喻继续前人的事业。”即此,我们可以明白,“石渠继鉴”印章是一种标识,是一种带鉴定性质的信物,有皇家认可的权威意义。其作用就是肖规曹随,按照原来的作法,继续过去的脚步,在《石渠宝笈》书中续入经过鉴定的历史名画。据我所知,这类画都是宋、元、明时的字画。清人画不在此列。而商祚的《秋葵图》,或称《秋葵彩蝶图》就是这一类型的书画,因此就必然要加钤“石渠继鉴”印信。此画经过雪芹鉴定后入皇宫,与《石渠宝笈》不断续入质量优等的书画事实并不矛盾,只是在《石渠宝笈》开始了《石渠宝笈续编》工作之后,这一经“石渠继鉴”的审定工作才告停止。

还要多说一句,《石渠宝笈续编》开始于乾隆56年正月,但这一年还有一幅宋人《寒林楼观》画卷也编在《石渠宝笈初编》之内,并盖有“石渠继鉴”一玺。画中,乾隆有御题诗文一首,注明年月为“辛亥新正上濣”,即为乾隆56年正月,并且还是乾隆56年1月的上旬(上濣),那么此画既可编进《石渠宝笈初编》,亦可列入《石渠宝笈续编》,《初编》之尾和《续编》之首,在时间上或相叠,或相接,我认为不必计较过严,在我看来,此画很可能还是有“石渠继鉴”印章并编入《石渠宝笈初编》的最后一幅作品。

五、何谓《石渠宝笈初编》

乾隆9年(1744年)旨令作《石渠宝笈》,乾隆56年(1791年)又开始编纂《石渠宝笈续编》,乾隆58年(1793年)开始编纂《石渠宝笈三编》。三阶段的著录合称《石渠宝笈全编》,并用工整小楷缮抄在朱丝栏页册中。共缮抄两部,藏于深宫,才算最终定稿。那么最初的《石渠宝笈》就更名为《石渠宝笈初编》了。由此便形成了这种制式。《石渠宝笈三编》的书画必要加钤“宝笈三编”之章。《石渠宝笈续编》的书画要加钤“宝笈重编”、“石渠定鉴”两章。《石渠宝笈初编》的书画,在乾隆10年以后“继武”、“续入”的书画上必要多盖一“石渠继鉴”之章。其典章规范十分严格清晰,真正做到了乾隆期望的那种“分别部居,无相夺伦”,“按号续编”,天下一统的要求。

六、两张稍有例外的书画

我查到的钤有“石渠继鉴”的清宫书画共88幅,86幅都在乾隆10年10月编成《石渠宝笈》以后“继武”续入的。但有两幅例外。一幅是,元陆广的《仙山楼观》轴。此画系乾隆4年己未(1739年)收入皇宫内府,本不应加钤“石渠继鉴”,为何加钤呢?因为乾隆25年庚辰(1760年)又经乾隆过目鉴赏题识过,所以才有加钤“继鉴”之结果。一幅为,明崔子忠的《苏轼留带图》轴,此画系乾隆5年庚申(1740年)收入皇宫内府,也不应加钤“石渠继鉴”,为何加钤呢?因为乾隆于27年(1762年)、30年(1765年)、45年(1780年)、49年(1784年)四次鉴赏题识,所以又有加钤“继鉴”这一结果的再现。正如嘉庆年间阮元所说:“至于乾隆十年以前,先入'石渠宝笈’之件,则无'石渠定鉴’、'宝笈重编’二玺。而间有'石渠继鉴’者,乃以入前书,而复加题正也”。 (《〈石渠随笔〉卷八》)原因何在?当时大量书画编入“石渠宝笈”书中,难免没有虽经乾隆初次鉴赏,但却遗漏在外而未入编的书画。以后又被乾隆重新见到,再次题识,便新加盖“石渠继鉴”印玺后“继武”续入“石渠宝笈”。这种现象只属个别现象,所以阮元才说间有“石渠继鉴”印章的使用。这有“复加题正”为据不能认为仅是推论。

元 陆广《仙山楼观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 崔子忠《苏轼留带图轴》

如果加钤“石渠继鉴”的乾隆收藏品出现在乾隆10年10月完书以前,并且没有乾隆10年10月以后的再次或多次的鉴审,那么本文的观点立论就会完全动摇。

七、两幅未见到著名年款的图画

在加盖“石渠继鉴”印玺的名画中,还有两幅画在台北《故宫书画图録》中未见到有注明年款。一为宋人郭忠恕的《临王维辋川图》。图中只有于敏中奉勑敬书的文字,未著年月。一为明人沈周的《写生》。图中尽管有乾隆御题“笔参造化”四字及诗文二十四首,也未写明日期。因未窥全图,不能做管见蠡测之断,只能假以时日再做研讨。

八、结束语

这篇论文,弥补了《〈瓶湖懋斋记盛〉再谈》一文的薄弱环节,并大大开拓了人们对曹雪芹生平的认识。一场戏剧性的研究使我获益不少,也使我认识到作为非专业人士研究问题的内在功力之不足。在此谨向史树青、孙机、严宽、冯平、孟祥林等同志对我的帮助,致以深深的感谢。本文所引资料,主要来自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出版的二十二卷本的《故宫书画图録》。由于两岸的文化交流现仍有不少障碍,所以对此问题研究的空间还有很大的余地,深盼两岸学术界能打破这一阻隔,共同探讨祖国文化的宝贵遗产,光复旧物,为民族振兴而共同努力。如果拙作仍有错误,则欢迎两岸读者讨论指正。

并附已查到盖有“石渠继鉴”印玺的绘画目录,以供读者研究。

胡德平 二零零五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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