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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语言经历

 吴语资料馆 2022-05-04 发布于江苏
我对语言的意识源于学英文。自小认识的同学都晓得我英文成绩好,还能讲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常有同学问我,是不是在美国带大的,后来到了美国,我的教授和同事,也一度认为我是当地长大的华裔,这都是美丽的误会。
实际上,我小学那时,英文还远不像现在这般受重视,直至四年级,才有一周两次的英文选修。我也不知为何,对这门未知的学科打一开始就抱有极强的渴望,央求妈妈报了校外辅导班,一面上校外课,一面又提前买来学校的教材自习。我当时完全不算什么爱读书的学生,可偏生在这不要求考试课上,我投入了百分百的课余精力,且一点儿也不生倦意。结果当同学们还在第一册的课本里认ABC时,我已把四本教材都学完了。
初中我学英文之热情愈发高涨,一度同时学三套教材:课堂必修一套,周末补习一套、自习又一套。那时我自习的是外研社的《新概念英语》,内容比较难,我就把每篇课文都背下来,还叫我妈帮我默单词。我的英文老师曾说我在学习上是“喫老本的小开”,她不晓得我连走路乘车都在背英文哩!
虽不曾受什么莫须有的美国亲戚的教导,可我确实是个十足的Hollywood kid(受美国文化影响长大的小孩)。迪士尼的经典动画,我要看到连台词都能背出来,动画歌曲(比如《美女与野兽》《风中奇缘》《狮子王》)都誊在小抄上,边走路边学歌手的发音。我还有个癖好,就是对着家里的迪士尼玩偶讲话,每天回家,必要用英文把一天的事儿对玩偶讲一遍。这样逐渐地,我的口语就比较纯了,高中时有美国外宾来校参观,每每都是让我去接待。
说来也奇怪,我原本比较内向,不大会讲话,可一碰上英语,就变得特别敢讲、愿意讲,大学里也参加了不少英语演讲、歌唱比赛。在美国上学时,我特为住在当地的白人社区里,与他们一道去教堂做礼拜,参加他们的派对,享受交谈的快乐,丝毫不感到怯懦。有一次我外公看到我与当地人讲英文的样子,震惊不已,回去连忙吐槽:“个小鬼头!我还道伊是国内学搭来个'哑子英语’唻,何里晓得介会话!
上大学后,我还修过日语和法语。日语最初仅仅是为了去日本毕业旅行而学的,前后学了一年半。我的老师是一位在日本教书十余载的老教授,严谨认真,发音纯正,连讲话时一躬一鞠的样子,也与日本人如出一辙。当时课上有许多需要与邻座配合的练习,我的同桌是位台湾女生,虽然时隔多年,我的日语也忘得差不多了,可每与她在脸书、照片墙碰到,还是会用日语互相问候。
法语学习的时间要长一些,先是自学了一年,后来又上了两年的课,直至如今一有机会也经常去旁听。对这门西方文学中频频出现的“贵族语”,我自小就心驰神往,所以学来特别有劲儿,常常独自跑去天台大声地背诵,直至深夜。法国灿若星辰的文学家、大导演、歌唱家,令学这门语言像做一件罗曼蒂克的情事一般,丝毫不觉得疲惫。
我尽可能地给自己创造一些语言环境,我在网上交过几个法语朋友,我去到蒙特利尔、布鲁塞尔、巴黎,都是住在当地朋友的家中。一说巴黎人对外来者傲慢,我想这与他们对自身母语的自豪与坚守不无关系。你若也用标准法语向他们致意,他们马上就会卸下冰冷的盔甲,露出那绅士淑女的一面。
我遇过一件趣事,在罗马旅行时,有一次外边儿下雨,我坐在一爿比萨店边躲雨边吃比萨。不一会儿,进来一对打扮精致的夫妇,坐在我开外的位子上,店里人少,夫妇俩若无旁人地开始聊家常,一口标准法语。中间他们招呼了几次堂倌,点菜、加酒,依旧全程用法语,也不管意大利人听不听得明白。他们聊着女儿和各自隐秘的烦心事,我只能听在耳里,慢慢吃完饭。因为我们的长桌连在一起,我出门必须要请他们让座,我只好默默站起来,走近他们,满怀歉意道:Je suis désolé de vous déranger, mais s'il vous plaît...(请他让道) 我还记得那法国男人略带尴尬又惊喜的眼神,“Tu parles français!”(你也讲法语)一边笑着说,一边彬彬有礼地站起来为我让道。
德语是我到了美国后才开始学的,最初也是纯粹的兴趣。我和美国的本科生们一道从零开始学德语,教我们的老师都是地道的德国人。美国学语言与在中国大有不同:课时短,频率高,极其注重听说交流,即便很少的新知识,都愿意用一整节课让学生对话、演讲、表演情景剧,遇到生疏的表达,老师就当即给予补充。我想到学习英语四五年还不能自信地说话,而德语学了不到一年,对话就已相当流利了。
德语入门不算难,提升却并不容易,虽说是英语的亲戚,但它的语法更原始,固定词组更复杂,高级词汇也不如英法间那般亲近。在这一点上,我在德国的朋友们帮了我很大的忙。德国人的优点实在有许多,整洁、勤劳、节俭,尤其是严谨认真。同一个语言问题,若问美国人法国人,往往只能说出字面的含义,可碰到德国人,他们会从词源到例句,来龙去脉,一项项讲给我听,尤其涉及到德国历史、政治、方言,更是乐此不疲地为人讲解,实在令人感动!
德国历史悠久,方言不仅多,而且差异大,但德国人的方言保护意识都很强,对家乡话很有自豪感,许多地方甚至有专门的方言博物馆。我身边的德国人,个个都会标准语,但方言也都一流,比如我听过我教授的中莱茵方言、房东的柏林方言,同事一个讲低地德语(布伦瑞克方言)、一个讲高地德语(多瑙拜仁方言)。去年我们到北德的海边做桩基实验,那里的梅克伦堡-前波美尼亚方言与我同事的家乡话都是低地德语,但两者完全不能通话,从词性的变化到日常用语都截然不同,这方面倒与浙江挺相似。
在北德海边的实验室
我到德国有个意外的收获是学会了广东话。说起来,我在纽约就常常听到广东话,我的姨妈、表姐、姨婆的朋友们都是广东裔,只识白话,不懂国语。我苦于只能同他们讲英语,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学广东话。我刚到德国时,室友是个曾在香港读书的广东人,他得知我的诉求后,就开始每天只用粤语同我交流,这样有了语言环境后,惯用的表达、国粤对应的规律,也渐渐都熟悉了。室友还常要求我睇住佢个嘴唇讲嘢,因为粤语地不地道,与唇舌的细微变化(主要是韵尾)有很大关系。这样,不出一个月,我就能轻松听懂翡翠台,也马马虎虎能用粤语对话了。
我的母语意识是出国后才唤醒的。小时候,我接触的语言环境比较杂:我爷爷是讲江淮官话的,奶奶家里都讲周巷话,我外公讲的话接近绍兴,父母间则用带有些西边语调的浒山话;我在襁褓时就去了临安,听的尽是於潜话,后来到外婆家,学的是庵东话,上学前回到浒山,到高中毕业,一直和同学讲浒山话;这期间也有父母同事的东边话,亲戚的杭州话、上海话等等,这样亨白冷淌就有近十种方言了。
慈溪人在纽约中我曾写过我向姨婆学习老上海话的经历。在此之前,我不但对方言没有认知,理解力也很差,甚至宁波话都听不懂。学过老上海话后,好像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不单宁波绍兴话,连嘉兴、苏州、常州话也能听明白了,这样便慢慢对吴语有了认同,对慈溪话的归属感也渐渐增强了。
我后来还断断续续学过拉丁文、意大利语、闽南话和朝鲜语,不过都是纸上谈兵,没有环境,所以也都不了了之了。
我有时觉着自己学语言也有一些天分,亦即对语言的环境非常敏感,也有一些模仿能力,我爸爸也是如此,他学各地方言都很容易,我曾见他在与人交流时,起初还是各说各话,不出三五句,我爸爸就已渐渐切换成对方的方言了。多年来我的感受是:学习语言,环境和天赋都至关重要,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有纯粹的热爱,如果抱着功利的心态,学任何语言都不会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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