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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鎏金】麦黄酒/赵大磊

 西平文学 2022-05-05 发布于河南


六月,麦子黄了,金黄的麦浪在风中摇曳着,裹挟着泥土的清香,给村庄带来薄薄的乡愁。

走在乡村道路上的林军步履匆匆,难以掩饰内心的愉悦,每年的这个时候,哪怕城里的工作再忙,他也要回老家一趟,帮老父亲收收麦子,清理清理酒糟,再听一听村头布谷鸟的叫声,人生中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感到惬意了。

还没有走到村口,林军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甜甜的,淳淳的,带着麦子和稻米的淡淡气息。他从小就喜欢酒香,一闻到这种气息,就仿佛看到父亲从水汽迷蒙的灶房里拎出一桶一桶烧酒,然后再一壶一壶地打给乡亲们。麦黄的时候,乡亲们整天整天地割麦子,到了晚上,喝几口烧酒,躺床上睡个憨觉,一天的疲乏消解得无影无踪。如果不小心伤着胳膊或扭了脚,倒些酒搓一搓,比吃药还好得快呢!

林军还没有走进家门,就听见父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咳嗽,这么多年了父亲都是这样,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咳嗽的声音该是高了好还是低了好。一脚跨进大门,映入他眼睛的是父亲健硕的背影,像稻谷一样,只是头一年比一年低。父亲正拖着一只伤残的老腿拎酒,母亲照例坐在灶前烧火,水汽在他们头顶盘绕着,白茫茫的,月色一样安宁。

林军赶快上前接过木桶,把新鲜的烧酒倒进酒窖里,这些酒还要在酒窖里发酵几天才能打给乡亲们喝。然后一边大声地跟父母亲说着话,一边把堆在灶房门口的酒糟在院子里摊开,让它们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慢慢晒干。

这么多年了,他就喜欢这种氛围,一边干着活儿,一边不紧不慢地和父母说着话,单位里的杂事,家里的琐事,统统抛到脑后。父母仿佛不曾老去,他仿佛还是那个少年,一家人欢欢喜喜地享受天伦之乐。只是这么多年了,即使再高兴,也没见到父亲喝过一口酒。 大概卖什么不吃什么,乡村一直都有这样的行规,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该吃中午饭了,母亲擀的面条,鸡蛋番茄臊子,父亲捞了一大土碗,林军也捞了一大土碗,他们像乡亲们一样,蹲在大门口的树荫下,慢慢地吃。只是今天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父亲吃完面条,竟然没有喝面汤,而是倒了一碗烧酒。

父亲慢慢在树下坐好,抱着自己的腿,喝了一大口烧酒,那酒仿佛并没有咽下去,过了好大一会,被一口喷在腿上。父亲放平腿脚,用长满老茧的手掌揉搓起来。林军赶紧放下碗筷,也帮父亲搓腿。

“哎,我这老腿!”父亲叹息着,欲言又止。

“你的腿到底怎么伤着的?你还从来没有说过原因呢!”林军追问父亲。

“说起来话长呢!你爷爷不让我讲出来,不过我老了,再不说出来就要带进棺材里啦!”父亲一边捶着腿,一边慢悠悠地说,“那是1948年,解放军要打过长江去,但走到我们这里时,被国民党的军队困在西山上。那是冬天啊,没有粮食吃,部队快撑不下去了,就派了一个军官和一名警卫员到咱家借粮食。”

“为啥到咱家借粮食呢?”林军第一次听父亲说起这些事,不禁好奇地问。

“那时方圆百里都知道咱家酿酒,况且咱家还有几百亩土地,家里肯定有粮食。你爷爷乐善好施,在乡亲们中间也是出了名的。解放军的军官就是冲着你爷爷的名声来的,他们俩晚上来到咱家,一进家门,就说你爷爷是开明地主,想借一车粮食。你爷爷二话没说,就装了满满一车粮食,套了两头牛,让我赶着车连夜送去。临出发,你爷爷塞车上一壶烧酒,让我冷的时候喝两口。我赶着牛车进了山,那山风真冷啊,钻进裤筒里咬我的腿。我几次拿出烧酒想喝几口暖暖身子,又把它塞了回去,我怕喝醉了误事啊!等把粮食送到了部队里,我的腿再也不听我的话了。回来后,你爷爷一再叮嘱我不能把这事讲出去,怕国民党知道了解放军的行踪。我也一直不敢喝酒,怕喝醉了误事。”

林军听呆了,仿佛小时候躺在麦场上听父亲讲故事一样,那些过去的事情像水汽一样,朦朦胧胧,而又在眼前那么清晰。他看看父亲的脸,那被岁月刻下深深浅浅文字的面庞,像麦子一样,透着成熟的光泽。

“尝一口!”父亲把烧酒递给林军。林军喝下一小口,甜甜的,淳淳的,带着麦子和稻米的淡淡气息。父亲酿的酒真好喝!

“儿啊,酒好喝也不能多喝!你虽是一名班主任,想找你办事的人也不少,酒局一个也不要参加,喝醉了误事!”

林军点点头,拿起镰刀下了地,南岗上的一亩三分地,收割机进不去,还得一镰一镰割倒。

六月,金黄的麦浪铺天盖地,风比麦子低,麦子比天空低,村庄比麦子还低。布谷鸟声声叫着,催着人赶快下地割麦呢!

    作者简介:赵大磊,西平高中语文教师,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奔流》《华夏散文》《星星·散文诗版》《散文诗》《河南诗人》。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月亮》《像树一样活着》《麦子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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