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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辜负了春天，五月依然会跟你招手。 北宋熙宁九年（1076），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度过了人生40年来最寂寥的一个春天。立春那天，他用一组名字很长的诗说明了自己彼时的生活状况。这首诗题叫《立春日，病中邀安国，仍请率禹功同来。仆虽不能饮，当请成伯主会，某当杖策倚几于其间，观诸公醉笑，以拨滞闷也》。如题自述，苏轼因病遵医嘱不能出游（杖策倚几）、饮酒，即使是春宴，也只能“观诸公醉笑”，聊当自己也醉了。而诗中有“斋居卧病禁烟前，辜负名花已一年”之句，一年来深以辜负名花为恨。苏轼的这场病似乎延续了接下来的一整个春天。因为翻检《苏轼诗集》，加上上面这首，整个春天总共也就写了四组诗，其中一半还是写给远方友人的唱和之作，这对于平时游兴极盛，宴必赋诗的苏轼来说是极不寻常的。那四组诗其中三组各含1-2首不等，唯独《和文与可洋川园池》竟有30首之多。想来是他借为文与可新筑的洋川园池作和诗，神游天外，消磨漫长的居家时光。如果只是因病不能出门，或许还称不上人生前40年中最寂寥的一个春天。但如果了解当时密州的城市化程度，就不再会对这一说法有异议。钱塘灯火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此般风味应无价。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这首词作于一年前的上元节。当时苏轼刚到密州一个多月。回想过去数年的正月十五他都在杭州，身处飘香锦帐中听乐人吹笙鼓瑟，借灯火与月光观赏西湖之上游人如织，觥筹交错间以为好景自会常在。如今北调荒冷的密州，街上虽有击鼓吹箫人，没逛一会儿就转进乡间农舍。凭着村落间一些零星火光看见乌云笼罩旷野，才明白曾经风月的无价。他也没有了秉烛夜游的兴致，因为看天色很快就要下雪了。连一年中最热闹的上元节都是这番光景，加上老病、公务缠身，1076年的春天，我们无法想象苏轼是如何度过的。阳春已逝，百花尽谢。40岁的苏轼似乎错过了一年中最好的时光。事情的发展却恰恰相反。一向冷清的密州即将迎来一场空前盛会。东武旧俗，每岁四月，大会于南禅、资福两寺。以芍药供佛，而今岁最盛。凡七千余朵，皆重跗累萼，繁丽丰硕。中有白花，正圆如覆盂，其下十余朵稍大，承之如盘，姿格绝异，独出于七千朵之上。云得之于城北苏氏园中，周宰相莒公之别业也。而其名甚俚，乃为易之。原来密州东武当地有个习俗，每年四月都要在南禅、资福两座寺庙举行芍药供佛大会。而近年来又数今年的大会最热闹。七千余朵姿色上佳的芍药堆叠成海，规模便已壮观。最正中的一株圆如覆盂的白色芍药光鲜如玉，其下有十余朵稍大的花朵托承，堪称绝品。当地人说，这是采自城北前周宰相苏禹珪别业里的名贵品种。可惜原名太土，苏轼就为它改名为“玉盘盂”。芍药的花期在农历四月，阳历五月。每年这个时候南禅、资福两寺的僧人将零落满地的暮春杂花清扫得刚刚静静干净，摆上数千朵盛开的芍药。苏轼见到这些高兴得忘记了自己刚刚病愈，举起酒杯痛饮而尽。虽然是村酿味薄的白酒，也不影响赏花的心情。他把远任密州自己比作牧羊的苏武，感谢前代的本家相君在这里栽下了绝品芍药，才让他有机会在熬过沉寂的春日后首发诗兴。苏轼在密州的故事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然而他在第一首《玉盘盂》中埋下的一个伏笔却要等到29年后才揭晓。
那是崇宁四年（1105），东坡仙去的四年后。生前挚交李之仪在友人那里看到一幅白色芍药图，花下有苏诗用小楷亲笔题写两首《玉盘盂》，可见此正是当日供佛之本。李之仪得见奇花与故人笔墨，“泫然流涕”，作《怀旧诗》二首，其一云：苏轼诗中有“绝品难逢旧画图”之语，吃画初不解其意，原来当日果然作图为花留影。李之仪说陈迹如梦，其实当日的苏轼早就参透了其中的道理。对于人间佳会，他甚至看得更开些：所谓“绝品难逢旧画图”，那便是说即使是明日、明年之花，也未必有今日之色。花都未必长好，要借画图留住容颜，何况人呢？然而即使是画图，也无法久存。那幅《玉盘盂》并没有流传到今天。恽寿平的《五色芍药》纯用没骨法，自言得心源于“北宋人旧本”。他口中的旧本今日无从觅寻，但我们能借恽氏之笔、坡仙之诗得见风云流转中残存的宋人风韵，又未尝不是今人的幸运。就像1076年辜负了春天的东坡，密州的五月依然会跟他比个✌️。 END经公众号“吃畫人 经公众号“吃畫人” （微信ID：chihuaren93）授权转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