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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跌倒了，爬在地上等娘抱起来。 你犯错了，站在炕沿边等娘用手指头教训。
你馋嘴了，围在锅台旁等娘用黑铁勺子炒蛋，围在鏊子旁等娘烙煎饼果子。
你还记得吗？
你放学了，坐在家门口等娘。
童年读书是最乏味的。
放学后急急匆匆、高高兴兴往家走。
你将书包反反复复抛向空中，再双手接住。甚至，不小心就摔碎了里面的写字石板。
在女同学前面，你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指指点点，喊她们的小名，惹她们恼怒，惹她们咒骂，惹她们抛掷石块，惹她们追赶不上。
遇到一只不知好歹的狗，弯腰假装拿什么东西。
吓得它一溜烟地跑老远。
可是走到家门口，大门却锁着。
那是一处老屋。院墙是石头砌成的，斑驳陆离。
大门是两扇木制的，过年贴的红对联已残破不堪。
你就在家门口的台阶、门坎或门墩上，坐下来，等着娘回家。 无所事事地巴望着娘回来开门。
娘去大队干活了？全家近300个义务工、建设工，体弱多病的父亲自己挣不过来，娘常常去跟着修路，挖沟，开垦。 娘去搂草了？还是去要竹耙了？那天，娘背着草回家，被看坡的断路，散了她的草，收了她的耙。 娘去推磨、烙煎饼了？七八张口，三天就得一次。常常半夜起来推磨，一个人推啊推啊；在烟熏火燎中，一遍遍地烙地瓜干煎饼。 娘去找赤脚医生拿药了？娘去要鞋底样了？娘去借东西了？娘去伺候她的婆婆了？ 反正，娘没有去串门。串门的话，她早就回家开门了呀。 一定去受苦去了。 娘天生就是受苦的命。村里的人谁也没有她受的苦多。 她只有家人都入睡了才躺下，只有生病的时候才闲着。 她一辈子的好日子也就几天。
你记不住她年轻时候的模样，你只记得她一直那么苍老憔悴。 你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人家找你娘告状；你踩踏了自留地里的庄稼苗，人家找你告状；你拾草偷割了大队的草场，人家找你娘告状；你不小心点燃了草垛，人家找你娘告状；甚至，你玩游戏耍赖，人家也找你娘告状。 娘总是跟在后面替你擦屁股，挨数落，挨咒骂，挨白眼，甚至挨推推搡搡。 最后，娘总是反反复复地答复人家：等他回家我揍他啊。 娘揍你了吗？她举起苕帚疙瘩，又缓缓地落下，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现在，等你回家了，可娘不在家。 你就坐在家门口，台阶上，或门坎上，等着娘回家。等娘开门，等娘做饭，等娘教你怎么做人。 久等了，你站起来，不停朝村头望去。
一会儿，你又跑到村头，朝田地、山里望去。
一会儿，你又返回来，坐下等啊等啊。
我的娘啊，上了哪儿啊？怎么还不回家？
你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哪怕进门喝一大碗凉水也好。
房顶上，门前的杨树上，麻雀叽叽，野雀（读作qiǎo）喳喳，聒噪着，似乎幸灾乐祸。
你又觉得无聊和失望。 越坐越久，越等越久，你就慢慢地睡着了。
天黑了下来。
娘带着疲惫才回来，哎呀一声，把你抱进屋里，放在炕上。
她赶紧地烧火做饭。人间烟火气弥漫屋子里。
再后来，你渐渐长高了，娘就把钥匙挂在门后。
你把手伸进去，翘脚摸索着拿出钥匙。
你渐渐长大了，娘不怕你弄丢了钥匙，就把钥匙交给你一把，挂在你的胸前。
遇到废弃的钥匙，你如获至宝，拾起来也串在一起。
你神里神气地向伙伴炫耀。
你再也不用坐在家门口，等娘回家了。
娘回家还是很晚。还是在外面受苦，受累，受罪。
后来，你成人了。再也不用坐在家门口等娘了。
外出读书，外出打工，漂泊，定居，生儿育女。
都市的灯红酒绿、忙忙碌碌，让你很长时间回不了家。
娘就常常坐在家门口等你，就像小时候你等她。
娘满脸核桃纹，眼睛有些浑浊。
她坐在家门口，阳光懒洋洋地照着她。整个村庄不说话。
偶尔别人路过，问娘，娘说晒晒太阳。
其实，娘的心里是在念你，想你，等你。 娘不相信“野雀喳喳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她等你携着爱人和孩子回家。等孩子喊她几声“奶奶”“姥姥”。等你的爱人也喊她几声“娘”。
后来的后来，是细雨濛濛的清明节。
你独自一人、一身疲惫地回家了。杨树还在，老宅还在，石头墙还在，木门还在，院子还在，可娘不在了。 娘和爷去了同一个野草疯长的山坡。
你从那个山坡上烧纸后回家，又坐在门坎上，望着熟悉又陌生、空空荡荡的老宅和村庄，好像是等娘回家。
就像是小时候你等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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