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瘟疫里的那个苏州人｜原味姑苏

施肇基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外交奇人

一百多年前的清末，在东北曾发生过一场由欧洲传入的瘟疫。率队扑灭了这场大瘟疫的中国著名抗疫专家是英国剑桥大学医学博士伍连德成。他是世界上首次将这次瘟疫的病毒定名为“肺鼠疫”的人。在新冠病毒肆虐的日子里，大英雄伍连德被人们重新提起。

但伍连德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在历史闲书阅读中，发现至少还有一个人值得书上一笔。这个人就是当时的外务部右丞兼治疫大臣、苏州吴江震泽人施肇基。

初露锋芒

1877年（清光绪三年）4月10日，施肇基出生在苏州吴江南部震泽镇纯孝里的一个丝商之家。这个古老绵延的家族自春秋鲁惠公子施父诞生施伯公始，传至肇基，已为八十一世。

施肇基的祖父课子甚严，对自己的六个孩子皆亲自教读。施肇基的伯父善荣公一度为沪上《申报》主笔，颇有文名。另一位伯父能通洋文，在上海与洋商直接做丝茶交易，人称“丝通事”。他的父亲静庵公则慈祥长厚、急公好义，母亲治家勤俭、敬长慈幼，广为乡里称贤。

施肇基五岁即入乡塾读书。入塾之日，家人以麦糖裹以红布，置于方凳上，命他坐其上，然后把他连人带凳抬入乡塾。乡俗以麦糖性粘固，取其为学有恒勤而不松懈之意。母亲当着儿子的面对塾师说：“吾儿如不听教，可鞭挞之，虽伤吾无怨言也。”

康乃尔大学的首位中国毕业生

施肇基的故乡吴江震泽

1902年，留学美国的施肇基获得康乃尔大学文学硕士学位，成为中国在该大学的第一位毕业生。毕业当年即归国，成为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幕僚。1908－1910年，施肇基在吉林任内，老练妥善地处理了伊藤博文遇刺案。1910年，他从滨江关道位置上奏补外务部右丞。入部后的第一件事是筹办接待德国太子来华访问之事，并指定成为德国太子访问其间的助陪之一。

载涛是摄政王载沣的弟弟，为人正派干练，清廉著称。筹备招待德国太子事，一手交由施肇基具体操办落实。第一件事就是在城内觅一王府旧址，加以修缮，立为行辕。涛贝勒极尊重他，有事总与他相商而行，一切顺利进行。

谁料到筹备德国太子来访之事尚未办完，东三省瘟疫就突然蔓延起来。德太子因此而取消了访华之行。朝廷就转而派施肇基为治疫大臣。

临危受命

1910年秋冬东三省的这场瘟疫，是随着西伯利亚寒流窜入中国的，它曾经席卷欧洲并夺去欧洲三分之一人口的性致命。瘟疫先是由两名从俄罗斯归国的劳工带入的。他们在满洲里一家小旅店一夜暴毙，其状可怖。此后十多天，瘟疫迅速在哈尔滨大规模爆发，倒毙街头者不计其数，街道犹如鬼城。继而，瘟疫沿着东清铁路和京奉铁路向南蔓延，祸及长春、沈阳。不久，河北、山东沦陷，北京告急。

疫情最早出现的十几天以后，朝廷接到了第一份疫情报告。清政府害怕极了，担心原来就已经岌岌可危的政权被瘟疫一下子冲垮。为此，朝廷在最快时间内发出谕旨，要求尽其所能，迅速组成最精英的专家抗疫队伍开赴东北。

伍连德博士

　　由于瘟疫，在京的各国人士都怕与中国人往来，甚至北京东交民巷外交使团区也严格限制华人入内。奥国驻华公使作为各国外交团主席，天天找施肇基急谋治疫之策。而俄国和日本却想趁东北瘟疫之机，打着“帮助中国抗疫”的旗号派大批医护人员和军队入驻东三省，扩张势力。

施肇基在查阅了大量情报和资料后发现，瘟疫在当时尚无有效治疗方法。情急之下他向朝廷建议，由外务部筹备万国治疫会议，邀请各国政府指派专家来华共同投入治疫。他同时力荐曾留学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的病学专家伍连德医师作为疫区总指挥。

力荐伍帅

各国收到邀请函，纷纷派出专家会集沈阳：美国派出理查德.斯特朗（Richard Strong）和奥斯卡.铁奎（Oscar Teague）一起从菲律宾过来，德国派了一名细菌专家，日本则派出了著名鼠疫专家Kitesato。

施肇基以各国与会名人太多摆不平为由向清廷提出，必须由清政府出面宣布由他担任治疫大臣，再由他本人任命伍连德为会长。朝廷通过驻外使馆的渠道了解到伍连德医学博士的份量，立即批准了施肇基的提议。不仅承担了沈阳会议期间的一切费用，还为每个与会人员投保寿险一万元。

出席万国防疫会议的各国医官

治疫会议在沈阳集中讨论了两个星期。一位法籍教授凭传统经验认为鼠疫只能通过动物传染而不会人传人，不过他由于在疫区私下接触了病人，很快就染上鼠疫而死。伍连德经过深入实例观察和研究，确定这一次的鼠疫在确存在人传人的情况，并将这种新型鼠疫命名为“肺鼠疫”。

美国专家斯特朗主张解剖尸体进行彻底化验分析。但当时中国民间风气未开十分迷信，反对声不少。于是专家们只好与当地商会商量，取无人认领的尸体进行解剖。

东三省疫情严重时每天死亡都在百人以上。由于无棺为殓，许多尸体横陈路边，成为再传染的源头。根据伍连德等医学专家们的建议，尸体必须火葬。但民间反应亦非常强烈。施肇基和伍连德商量后，决定由伍出面向朝廷打报告，说明疫情严重，尸体必须火化。唯有朝廷出面下谕旨，并派兵前往协助，此事方能得以进行。

中国历史上的首次集中火葬

这些工作很快就由施肇基出面搞定。清廷发下谕旨，并派出两营兵士前往维持秩序，火葬遂得以顺利进行。辛亥年大年初二，伍连德现场亲督，将傅家甸二千二百多具病疫尸体堆起，浇上煤油进行了火化，这成为中国历史上的首次集中火葬。中国民间数千年遗传下来的土葬风俗从此被打破，疫情的蔓延迅速得到了控制。

在朝廷的迅速反应和支持下，治疫大臣施肇基和伍连德博士率领中外专家、医务工作人员和军警官兵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抗疫工作，终于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内就彻底扑灭了这场来势凶猛、共葬送了六万条人命的大瘟疫。

　　　　　　　　　　　　外交奇人

大瘟疫得到迅速有效的控制，治疫研究会议也圆满落幕。

日俄两国政府邀请与会专家游历在他们殖民统治下的大连和哈尔滨，清政府则邀请与会人员游历了北京及周边的名胜古迹。最后，与全体会人员汇集北京举行隆重庆典，由摄政王载沣接见在这场抗疫战役中有功的各国专家，并赠金牌一枚以资纪念。外务部还在北京外交大楼邀请男女嘉宾举行了盛大舞会。

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大清帝国最后的辉煌了。

施肇基的外交生涯漫长而辉煌

而施肇基仍在之后的民国外交领域大展鸿图：

1912年3月，他入唐绍仪内阁，任交通及财政总长；1914－1920年任驻英国公使，并与外交总长陆征祥及顾维钧、王正廷、魏宸组等组成中国代表团出席1919年巴黎和会。会后，中国代表团拒绝在出卖山东的和约上签字。

1921年，施肇基赴任驻美国公使长达８年，并以首席代表身份率领中国代表团出席华盛顿会议。1929－1932年，转任驻英公使并任国际联盟中国全权代表。1932－1937年再任驻美公使。1937年他辞职回国，不久抗日战争爆发，他隐居上海。1941年施再度赴美，历任多职，其中包括联合国中国代表团高级顾问。

1954年，施肇基因脑溢血逐渐淡出外交舞台。1958年1月3日病逝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享年81岁。

原文载于《原味姑苏｜鹧鸪天》

图片：杜祯彬　于祥　　插图：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