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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中国最美亲情文学大赛】参赛展:姜丽萍

 世界文艺图书馆 2022-05-08 发布于江苏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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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母亲 
姜丽萍
 
少时家贫,家里值钱物件几乎没有,连撑门面的铁门都罢工了,有半扇因合页生锈掉了下来,父亲用铁条拧了几圈,勉强发挥作用。冬日里,晚上睡觉,一家五口挤在土炕上,我生性胆小,睡前总会问一句:“大门关严实了吗?”母亲便起身,假装认真地用手指清点人数:“一、二、三、四、五!”父亲紧跟着补充一句:“家里最值钱的都躺在炕上了。”我们姐弟心中了然,不禁大笑起来。
日子虽艰难,但这份乐观坦然的态度是父母给予我们最宝贵的礼物。
他们普通平凡,像大多数父母一样,时刻为儿女操劳,待我长大,亦为人母,我经常思索,他们原本的样子,他们的幸福,他们的困苦,他们那不停歇的步履。

曾祖给父亲起了个直接明了的名字——文化,父亲不负众望,上学时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村里出了名的才分高。可是,年代使然,父亲最终没能踏进大学的门口,父亲被人“顶”了。祖母至今仍泪眼婆娑,口中念叨的是她给父亲缝好了新的铺盖。后来,军校来招生,父亲下地收地瓜去了,再次与大学失之交臂。偶然一次,看见父亲上学时的黑白证件照,黝黑粗硬的头发,刚毅的脸庞,目光如炬,优等生的骄傲与恣意洒脱,自然流露。
母亲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是外公唯一的女儿,家庭再困难,外公也送母亲读书。母亲个头小,干活也慢,那时候上学经常背篓割草,背篓装满草,班主任会替她背着,说怕压得母亲不长个了。比起锄草,母亲更擅长学习。老师常常点名她到黑板前给同学们讲题。后来,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同学们各自思索着前程,母亲也一样,她想着父母的操劳,哥哥弟弟还要娶媳妇,便向命运低下了头颅,也像大部分同学一样,回家“接班”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自此倒是一辈子没有走出田地。如今再提,母亲埋怨自己缺乏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和眼界,和自己同学的谁谁谁现如今都是退休教师,退休工人了。我想她怀念的,必是那讲台上,黑板前,意气风发的少时模样。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是包办婚姻,祖父和外公相识,便将儿女凑成了一对。
母亲常讲起她当时是如何如何看不上父亲,看不上他的穿着,看不上他的行事,在我们听来,倒是带着满满俏皮的感觉。
每个人都对自己成长的土地爱得深沉,自有一种对别人的“地域歧视”。母亲当时也是紧跟时尚潮流的少女,穿着时兴的颜色鲜艳的“的确良”,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第一次见父亲,父亲穿着一条“过时”的军绿色裤子。母亲便幼稚地把父亲的穿着上升到了地域经济实力的层面上,不是都说西乡(此处指寿光)比我们潍县有钱吗?我看不过如此。
祖父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婚姻大事,必好好操持。青砖瓦房,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一应置办齐全。听母亲说,父亲还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去了潍坊,买了最新款的呢子大衣和手表。虽非自由恋爱,但我能想象出婚姻的开端是憧憬,是期盼,是柔情,是无尽的美好。
不过,父亲的不解风情倒是从那时便初见端倪,至今母亲说起来都哭笑不得。
结婚登记,父亲和母亲分别骑一辆自行车,母亲长于潍县(潍坊寒亭),来到寿光自是人生地不熟,需要紧跟父亲。父亲年轻体壮,骑车如风,动辄便把母亲远远甩在身后,拉开一段距离后,父亲便下车等等母亲,母亲卖力追赶,眼看就要追上父亲,谁知父亲抬腿上车,便又狂奔而去。我听后哑然失笑,母亲绘声绘色地说着,眼里嘴上竟满是娇嗔,仿佛还是那个新婚的女子,娇滴滴地抱怨自己的丈夫,哪里有一点指责的意味。不过,我倒是觉得父亲就是能如此行事,当时,他心里想什么呢?难道是避嫌?想到这里,我都赞叹父亲是个可爱的男子。
 
他们虽结为夫妇,在我看来,他们的性格、兴趣、为人处世却皆不相同。母亲是个完美主义者,理性且踏实,是完全浸在生活中的人。注重实践,认为实践出真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心眼儿就是从实践中长起来的。”我们姐弟三人都很依赖母亲,有什么事情都喜欢听母亲的意见,经她指点或是开解,便有了更清晰的方向。
但她性格强势,不怒自威。我自小养在祖父身边,祖父宠爱,我便生得有些骄纵。就这样的我,对母亲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记事起,母亲只打过我一次,我犯了错误,心中不服,跑到祖父那里寻求庇护,趴在祖父家的炕上大哭,母亲追了过来,一下子把我拖下来,狠狠责打一番,自此,我再也不敢放肆。
   父亲表面寡言少语,言行举止都给人内敛的感觉,实则更像一阵风,崇尚自由,思想标新立异,精神能量足,给我的感觉,就是肉体锁不住这奔腾的灵魂。
   家里的顶棚上夜间都是老鼠行走,身陷生活的泥沼,也并没影响他读书。那些盗版的劣质的,从农村大集上淘来的书籍是他生活的乐趣。他爱好历史、军事,喜欢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我想那些爱国和侠义的精神一定与父亲的内心有很多共鸣。生活中他不是飞檐走壁的侠士,却为人忠善,正直不阿,是个不一样的“泥腿子”。记忆深刻的一次,父亲去隔壁乡镇的菜市场卖菜,收菜商多给了他一千元,寒冷刺骨的冬日,天未亮,父亲骑着摩托车又给菜商送了回去,菜商感激涕零,父亲并不居功,认为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他们如此不同,自会常常闹矛盾。父亲不善言谈,出门嘴巴不勤,见了人不热心地打招呼;父亲有洁癖,别人家一块香皂用好久,父亲一个月就用掉两三块香皂;父亲专注于抗日剧,是名副其实的电视霸主......母亲怒火喷发时,父亲从不与她争辩,由着母亲发泄,现在想来,这也算是一种平息战争的策略。
 
父亲母亲养育我们姐弟四人,比常人受了更多的劳苦。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母亲怀妹妹时翻墙逃走,锅被砸了,家被拆了。父亲和母亲便在一个陌生的农村田野里,盖了间小屋,包了几亩地,暂且容身。父亲在地中间扎了个棚子,夏日,田里满目清悠,父亲母亲在地里劳作,我和妹妹便躺在棚子里,渴了饿了摘个西红柿吃,时间久了,便光脚踩在棚子的支架木头上,往田里望去,搜索父母的身影,吆喝一声:“娘!”
那时候我们还小,并不知变故接踵而来。外婆脑溢血病倒,母亲是唯一的女儿,日夜侍奉床前。那时,母亲才28岁,也是那时,她有了白发。几年后,送走外婆,她和父亲又扛下了别的重担,三舅和四舅并未成人,还要娶妻,她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让外公一人受累。他们用积蓄承包了半个窑厂,开始赚苦力钱。母亲如女战士般跟着父亲冲锋陷阵。烧砖之前的工序有划坯,我和妹妹假期的时候去体验过。一层一层把泥坯斜着插空,以便更好地通风晒干。烈日似火烧,知了烦躁地叫着,汗流浃背,泥坯的重量仿佛嵌在了手臂上,让人麻木后虚脱。母亲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毛巾,汗水流到眼睛里,极快地擦一下,与划坯的动作连贯起来,就这样一块一块,透支了自己的健康。她还负责站在窑坑下传递泥坯,有人站在窑坑上,把泥坯扔到她手上,她再递给下一道工序,泥坯进入砖窑淬烧。本就极重的泥坯加上下坠的速度,母亲稳稳接住,中间连续传递,不能歇息,她的一只胳膊就是从那时起再也无法伸直,始终蜷弯着。结婚后,我曾带母亲看过有名的中医,希望能缓解她的疼痛,拍片,做CT,医生叹息道:“劳累过度,透支了体力,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医疗手段,需要好好将养着。”但时至今日,母亲仍在继续着自己的责任。
随着新兴建筑材料兴起,窑厂逐渐被淘汰,母亲和父亲又投入到温室种植中。到了伏天,休棚时,为了多挣些钱供我们姐弟读书,父亲便外出建大棚。正值最炎热的时候,毒辣的太阳把他的后背晒得黑红,皮肤暴晒后开始脱皮。他扛起百十斤的水泥柱子一步一步走上五米高的大棚后墙,虽然隔着母亲给他缝制的垫肩,水泥柱子仍然压进了父亲的血肉里。爬坡的时候,父亲的小腿都在打颤,肌肉一跳一跳的,似也咬紧了牙关。父亲的脚并不大,只有41码,陷在泥土里,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中午时分,父亲回到家,母亲早已炖好了瘦肉,犒劳着父亲。
生活给予的重击,他们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扛住了,浑身的疼痛被他们自嘲为养育儿女获得的勋章,这世间,唯有爱才如此坚定有力,对父母的爱,对儿女的爱,对同胞兄弟姐妹的爱。
 
   五
   虽然父亲母亲每日起早贪黑,费心操劳,但是贫穷的状况并未得到多大改善。胡同里有一邻居,和我家子女状况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那家的两个女儿早早辍学,进了镇上的服装厂打工,贴补家用,只供小儿读书,养家的人多,这日子便很快好了起来,推倒小土屋,明亮的大瓦房取而代之,据说还有了富余的存款,被街坊四邻戏称“财主”。
反观我家,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我和二妹的学费,很多时候都是从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借来的。“他们家的两个闺女就不应该再继续上学了!”很快,这些流言便传到父母的耳朵里,他们只能保持沉默,因为他们还指望别人帮助我们。但他们心志坚定,从未想过要让我和二妹放弃读书。
每每思及此,我便心痛且感激。指点非议如一把利刃捅在他们心口,他们该是多么屈辱与无奈,但他们抱定决心,这贫穷的烙印就打在他们两人身上好了,他们拼劲全力也要让子女飞得再高一点,再远一点,不要再像他们这般吃尽生活的苦头。这贫寒的家,如一艘破败的船,行驶在狂风暴雨之间,海浪和雨点狠狠地砸在父亲和母亲的身上,他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或海水,眼睛紧盯前方,双手紧握舵盘,从无二心地向着自己心中的方向航行。
 
待我们姐弟大学毕业,他们才稍微放松下来。
父亲算是种植温室大棚较早的一批农民,在种植中,父亲仔细观察,不断调整,大胆试验,还通过学过的化学知识,自己动手配制肥料,钾壮根,硼钙坐果,蔬菜的质量和产量都很是出色,在菜市场上颇有口碑,收菜的主顾总是早早预定,价格上也比别人给的高一点。村里的邻居和生资门店都来学习,父亲也将自己琢磨出来的种植妙方分享给众人。有人劝说他,应该把这个种植方卖给那些学习的人,他一笑了之。我知道,虽过得日子不如人,但他并非只看重利益之人,他的心肠热着呢。母亲也赞同他的做法,知识无价,人心无价。
父亲、母亲和几个同学朋友建了一个微信群,讨论种植技术之余,还写诗娱乐,朴实无华,很有新时代农民的派头。母亲也积极参与,大有和父亲一较高低的势头。前半生,他们都被生活的锁链捆绑,每日想的就是拼了命地维持生计,如今,我们长大了,可以替他们取下这沉重的枷锁,他们终于可以展开自己的双翼,自在闲适地飞翔,真好。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仍在继续,我想说,父母恩,胜万金。他们很平凡,没有财富,没有名望,但如水般浇灌了子女,不求一己安逸,尽了最大的责任。他们用行动告诉了我:责任即价值。惟愿他们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姜丽萍,女,山东寿光人,1985年,寿光市作家协会,爱好写作。
          微信名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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