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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揣心思“凑份子”

 新用户6968UzPy 2022-05-10 发布于北京

(或读或听,乐趣不同)

(所用87版《红楼梦》剧照均来自网上)

各揣心思“凑份子”

——老太闲聊《红楼梦》之二十七

 
“凑份子”随份子、随礼。叫法不同,意思一样。估计您肯定不陌生,不就是身边的谁谁谁要办事了,您得掏钱随礼呗。
民间有句老话,叫作“除了割肉疼,就是掏钱疼了。”尤其近年来名堂越弄越多,钱也就越掏越疼了。常有人把收到的请柬说成是“红色罚款单”,哈哈,可见掏钱的滋味不好受啊。
今人如此,古人也不例外。比如《红楼梦》里也有一出“凑份子”的戏码,活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贾府上下各个阶层各个人物的不同心思。
那今天咱们就来聊聊这场“凑份子”的戏吧。
先说事由。
话说凤姐的生日快到了。贾母打算给她张罗一场既热热闹闹又别出心裁的生日“趴踢”。热闹好说,只要有钱,想办多热闹就办多热闹。别出心裁却不容易,正像贾母说的那样:“往年不论谁过生日,都是各人送各人的礼。这个太俗了,也显着生分。”那么,怎么个别出心裁呢?贾母说:“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份子,不论多少尽着这钱数办事。”


哦,原来就是集资呀。
既然是最高领导人提出来了,就不可能有谁说个“不”字,老太太的面子在那儿摆着呢。这很像今天单位里免不了的各种赈灾捐款。人家大老板都率先垂范“自愿”了,你能不“自愿”?
贾母见大伙都没意见,就先报了个数来:“我出二十两。薛姨妈笑着跟进:“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
凑份子这种事,也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就跟今天单位组织捐款一样,顶级领导捐多少、中级领导捐多少、一般群众捐多少……都是有个杠杠的。你要是头脑一热爱心一发,捐的比领导还多?得!落不落得上好先甭说,难听话、翻白眼儿估计是没跑了,谁叫你不懂规矩,随便僭越了呢!
贾府里的人都懂规矩。现在,贾母的“二十两”一报出来,最高额度就算定了,其余的人按地位递减就是了。
所以邢夫人、王夫人接着表态说:“我们不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要矮一等,每人十六两吧。”您看,比第一级少了四两。
听到这儿您也许会奇怪:咦?这薛姨妈跟邢夫人、王夫人不是平辈吗?,而且论年龄比邢王二人还小呢,她怎么就没矮一等,而是跟老太太并肩了呢?


这里有个缘故:在这些人里,只有薛姨妈是客,而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客的地位是高一等的。《红楼梦》里很多次都写到一个同样的细节,就是:每次活动的座次排列,薛姨妈的级别都要高于邢王二位夫人,道理就在这儿。比如此刻吧,薛姨妈就是跟贾母对坐的,而邢王二位夫人就只能坐在房门前的两张椅子上了。
咱们先来揣摩揣摩这几个人的真实心理吧。
先说贾母。贾母这个老太太是很有些可爱的。她地位虽高却并不刻板,年事虽高却并不糊涂,享尽荣华富贵却仍能惜老怜贫。她大事上讲原则,小事上讲灵活。她为人开朗、风趣、善良,见识多,有修养,有德行。对小辈儿们很是宽松纵容甚至溺爱,这其中就包括聪明伶俐、能说会干的孙媳妇王熙凤。这一次,贾母主动提出给凤姐过生日,一来是想“叫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受用一日”,这是老年人心疼孙媳妇的慈爱之心。二来图的就是个好玩。这个老太太是很会找乐子开心的,所以要“学那小家子,凑份子”,拉着大伙陪她一起玩一把“破旧立新”。这三嘛,是她有雄厚的经济基础,“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儿”,哪儿在乎这点小钱儿呢?


王夫人和薛姨妈这姐儿俩,虽然没有老太太那么大的兴头,至少也是无可无不可吧。反正生日总要过,这一回不过换个过法儿而已。虽说够给凤姐长脸的,但毕竟是自己的娘家侄女,肥水也没流到外人田去嘛。
至于邢夫人,心情就不那么爽了。凤姐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媳妇,胳膊肘却始终是朝王夫人那边拐,捧的是王夫人那边的场,办的是王夫人那边的事,行的是王夫人那边的令。更何况这个孙媳妇在老太太面前那么吃香,自己这个当儿媳妇的倒得靠边儿站。所以这对儿婆媳一直是面和心不和。这次老太太这么给脸,她心里难免不自在。只是碍于老太太的面子,碍于自己长辈的身份,不便表示出来罢了。


接下来该孙媳妇辈报数了。尤氏和李纨都说:“我们自然又要矮一等,每人十二两吧。”您看,比第二级又少了四两。
集资进行到这一步,出来个小插曲:
贾母一听,忙对李纨说:“哎呀,你寡妇失业的,哪能再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吧。”贾母这么说,倒也不是虚情假意,而是真心实意地心疼这个早早守了寡的孙媳妇。
话音刚落,凤姐就站出来表态了。她先是像往常一样,几句话就逗得贾母和大伙开怀大笑。只见她笑着说:“老太太,您先算算账再揽事吧。您老身上已经有两份了,又要替大嫂子出十二两。这会子说着高兴,回头又该心疼了。又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这么多钱,不定想个什么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倍的钱来给您暗地里补上。我还傻乎乎替您数钱呢!”


等大伙都笑够了,等贾母高兴地问“依你该怎样”时,凤姐亮出了“底牌”:“生日还没到,我这儿已经折受不住了。您想想,我饶是一个钱不出,还惊动这么多人,怎么承受得了呀!不如大嫂子这一份,我替她出了吧。到生日那天,我多吃点儿也就捞回来啦!”
哎呀呀,这个姿态表得好漂亮!一番话里有好几层意思:一是想方设法逗老人开心,这属于二十四孝里的第七孝“戏彩娱亲”,体现了孙媳妇对老祖宗的孝顺。二是对“寡妇失业”的大嫂子如此体恤,展示了妯娌之间关系的和睦融洽。三是以说笑方式,巧妙地表达了对大伙的感谢,还表达了自己的不安和领情。
怪不得此言一出,连邢夫人都连连点头,说:“很是。”您瞧,这钱出的值不值呀?
不过且慢,且慢且慢,假如真的替李纨出了这十二两,那的确值得点赞,问题是这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说说漂亮话而已,背地里并没有真替李纨出钱。当尤氏发现总钱数里根本没有李纨那一份时,凤姐笑嘻嘻地耍赖:“那么多钱了,还不够使?短一份就短一份呗。等不够了,我再给。”
当然,这是第二天的事了,现在我们重新回到集资现场,先把这段凑份子的戏码看完。


再往下该赖嬷嬷等一些有头脸的老嬷嬷和管事媳妇们了。贾府的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她们排在了少爷小姐们前面。赖嬷嬷说:“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谁知贾母却说“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但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你们和少奶奶们一样多才行。”众嬷嬷听了,连忙答应了。哈哈,不答应也得行呀!反正吧,她们虽然身份上矮一等,但出钱上却“享受”了第三级待遇,每人得出十二两才行。
再下来该宝、黛、钗、迎、探、惜……这些还未成年的少爷小姐们了。出多少呢?按老太太说的:“不过应个景儿,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了。”一个月的月例是多少呢?二两。


最后该丫鬟一级了。鸳鸯、平儿、袭人、彩霞……这些各房的首席大丫鬟,还有一些小丫鬟,也有出二两的,也有出一两的。看到平儿也在其中,贾母还特意问了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子作生日?还入在这里头?”平儿忙笑着回道:“我那个私自另外有了,这是官中的,也该出一份。”也就是说,平儿出了两份。而且那份“私自另外”的,肯定比这份“官中”的要大。
无论是老嬷嬷、管事媳妇们,还是各房里的大小丫鬟们,总之都是奴仆一级的。这些人又是什么心态呢,正如书中所说,其一,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谁不凑这趣儿?”比如那些有头脸也有钱的老嬷嬷们,是一定会捧这个场的。其二,有跟凤姐关系不错,“情愿这样的。”比如平儿,比如鸳鸯,比如袭人。尤其平儿,对凤姐一向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这次自然也是真心实意为凤姐贺寿,所以愿意出双份。其三,有“畏惧凤姐儿,不得不奉承的”。这个占到大多数。她们与凤姐是上下级关系,工作中或直接或间接被凤姐领导,要想少受整治少穿小鞋,端稳手里这碗饭,巴结好领导是第一要紧的。其四,各房里的小丫头们,虽然大多数不受凤姐直接领导,或者基本上跟凤姐没什么交集,但各自主子的面子,她们却不能不给。
所有的这些人情世故,即使放在今天照样适用。这一点,相信大伙深有同感,我就不多说了。
集资都集到最基层了,按说够可以的了吧?偏偏凤姐还惦记着两个人:“还有二位姨奶奶,出不出的也问一声,省得说咱们小看了她们。”贾母一听忙说:“可是呢,怎么倒忘了她们。”于是又打发一个丫头去问,回来说“每位也出二两。”


这里说的“二位姨奶奶”,就是贾政的小妾,赵姨娘和周姨娘。可怜她俩连出席现场的资格都没有,出钱的资格倒是落不下。二两银子,可是她们一个月的工资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凤姐给“拘了来”。难怪尤氏悄悄骂凤姐说:“我把你这没足厌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
凤姐倒不反驳,悄悄笑答:“她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还别人,不如拘了来咱们乐。”
只一句话,就画出了一个明知人家艰难却故意不肯宽待的凤姐。还美其名曰“省得说咱们小看了她们”。
至此,算是应捐尽捐、应凑尽凑了。核算了一下,有一百五十多两银子,连酒带戏,可以热闹个两三天了。贾母指定由尤氏来管这笔钱,具体承办这个生日“趴踢”。
“凑份子”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咱们再回过头来说说李纨和尤氏。


先说李纨。刚才,先是老太太要替她出,后是凤姐要替她出,无论是谁,她都没谦让一句,看来是默许了——只要有人替自己出钱就行。
提起李纨,要说她寡妇倒是不假,要说她缺钱却不真。她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凤姐多两倍,又因为有个儿子贾兰,又多给十两,跟老太太太太平等,还有园子地租,年终分年例也是享受上上份儿的。等于在贾府,她拿的是最高工资。再加上她屋里所有人的吃穿,也都是府里公费开支。所以一年下来能净落四五百两银子。不但不穷,而且是个正经八百的大富婆呢。
那么,她为什么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呢?我想,她虽然与凤姐是平辈的妯娌关系,甚至她是大嫂子凤姐是小婶子,但论地位、论权势、论受宠,乃至论娘家背景,她都被凤姐远远地甩了好几条街去。凤姐可以掌握行政财政大权,她却只能带领着几个姑娘学习针黹;凤姐是谈笑风声、挥斥方遒的脂粉英雄,她却不过是个寡妇失业、恓惶度日的可怜虫。李纨向来话不多,但不代表她没有头脑。比如这一次,老太太亲自出面,众人凑份子捧场,这么风光的生日,她李纨何曾有过?如果在这么大的差别面前,都没有“羡慕嫉妒恨”,那她不是个圣人就是个傻瓜了。


至于尤氏,倒还谈不上“羡慕嫉妒恨”,毕竟她是东府那边的人,彼此没有太直接的利害关系。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凤姐的跋扈、忘形、明一套暗一套等作派没看法。而且,正因为是堂妯娌关系,说起话来用不着太客气,所以在这场戏里,两个人以开玩笑的方式,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招。
尤氏说:“你这阿物儿,也忒行了大运了。我当有什么事叫我来呢,原来为这事。出了钱还不算,还得我来操办。你怎么谢我?”凤姐则搬出老太太直接怼了回去:“别扯臊,我又没叫你来,谢你什么!你怕操心,这会子就回老太太去,再派一个就是了。”尤氏也不示弱:“你瞧她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好。太满了,就要泼出来的!”
看到凤姐捣鬼,没替李纨出钱,尤氏毫不客气地揭穿她:“昨儿你在人跟前作人,今儿又来和我赖,这个断不依你,我只和老太太要去。”话是这么说,但她并不打算较这个真儿,毕竟凤姐这个“烈货”是得罪不起的。于是她采取了另一种回敬方式:当着凤姐的面,她把平儿的那一份拿了出来:“平儿,来。把你的收起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平儿自然不敢接,尤氏说:“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作情儿?”平儿只好先收下了。尤氏又追了一句:“我看着你主子弄这些钱哪里使去!使不了,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家凑起来的这笔钱,就相当于公款了。既然你凤姐敢贪污公款,我为什么不敢用公款卖私情呀?所以,尤氏不光把平儿的那份退回去了,还退了鸳鸯和彩云的。
一个是凤姐的丫鬟,一个是贾母的丫鬟,一个是王夫人的丫鬟,这三个都是大人物身边的工作人员,好比今天我们所说的大领导身边的秘书、司机什么的。把这样的人摩挲顺了,是非常有实用价值的,何况,反正薅的是公款“羊毛”呗。
除了这仨大丫鬟,尤氏还偷偷的把赵周二位姨娘的钱也还了。这俩起初还不敢收,尤氏说:“你们可怜见的,哪里有这些闲钱?就算凤丫头知道了,还有我呢。”赵周二人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了。
看来,比起凤姐来,尤氏还是要宽厚善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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