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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小麦

 姑苏种田人 2022-05-10 发布于江苏省

穆兰芳

苏州是“鱼米之乡”,得天独厚的太湖资源,滋养了冠绝天下的苏州大米。早在6000多年前,吴地先民就已经开始种植水稻。

比起赫赫有名的水稻,苏州的小麦似乎有点默默无闻。其实,苏州小麦快要比肩水稻,面积也要接近一百万亩了。小麦是旱生作物,喜干厌湿。苏州是水做的江南,地势低洼,雨润烟浓,种稻养鱼、栽桑养蚕是合适的,并不适合于小麦的生长。

小麦得以大规模种植,这其中一定有它的原因。

小麦是外来物种,栽培历史已超一万年。据考古学称,大约四千年前,小麦由西亚古巴比伦的两河流域,通过移民商贸,最早传入新疆的楼兰,后又沿着河西走廊,进入中原,汉代以后才逐渐向南推广。

江南地区本无麦,最早出现面食记载是在三国时期。《诸葛恪别传》记载:孙权宴请蜀汉使臣费祎,以麦饼招待之,席间,费祎与诸葛恪相讥,费祎作《麦赋》,诸葛恪则作《磨赋》以应之。磨是用来将米、麦、豆等粮食加工成粉浆的一种装置,可见二人针锋相对。

小麦在江南的繁荣昌盛,与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三次人口大迁移有关。

西晋永嘉五年(公元311年),胡人攻陷洛阳并大肆抢掠杀戮,发生“永嘉之乱”,大批难民纷纷南下,八人之中有一人迁徙南土,将菽麦带到了江南。据《晋书·郭文传》记载:无数的南迁者中,有位叫郭文的隐士,隐居在江南道教名山大辟山,在穷谷无人之地,区种菽麦,采竹叶木实,贸盐以自供。这是江南麦作比较早的记载。

太兴元年(公元318年),晋元帝司马睿在南京称帝,下诏:“徐、扬二州,土宜三麦,可督令熯地,投秋下种,至夏而熟,继新故之交,于以周济,所益甚大。”这是国家政权第一次明令在江南推广种麦。但此时的麦作在苏州发展并不快,据《晋书·五行志上》记载:“元帝太兴二年(公元319年),吴郡、吴兴、东阳无麦禾,大饥。”元帝诏书一下,没有这么神速就即刻大规模种麦,也是符合情理的。迟至唐宋时期,小麦才在苏州一带大规模种植,这其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

唐玄宗末年至代宗初年,发生的“安史之乱”(公元755年-763年),又使得大量人口从长安迁至江南,进一步推动了麦作的发展。苏州刺史白居易的《答刘禹锡白太守行》:“去年到郡日,麦穗黄离离。今年去郡日,稻花白霏霏。”表明唐代苏州种小麦已经是比较普遍的了。

白大诗人在杭州、苏州都做过刺史,虽然他一会儿“江南忆,最忆是杭州”,一会儿又“江南旧游凡几处,就中最忆吴江隈”,到底是杭州还是苏州最江南?让后人迷糊不已。但诗人刺史对苏州的贡献很大,修建山塘街,消除水患,延古至今,可与西湖媲美,已然成为白发苏州重要的符号之一。真心为民办实事的官员,自然会得到百姓的爱戴。白老先生的好友、后来也做过苏州刺史的刘禹锡,在一首诗里记述白刺史离别苏州时的行状,简短十字,足见百姓深情:姑苏十万户,皆作婴儿啼。

入宋以后,尤其是宋室南迁,让江南的麦作发展到了高潮。北宋末年至南宋初期(公元1126年-1134年),金兵九度南下,一路烧杀抢掠,掳走徽、钦二帝,致使北宋灭亡,留下了至今让人愤懑不已的“靖康之耻”;也让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赵构,从商丘流离辗转于扬州、南京、绍兴、杭州等地,甚至一度还在海上呆了几个月,坐实了“逃跑皇帝”的诨名。

每一次人口大迁徙,都是人类的苦难史,也是人类文明的发展史。大量“饭面”的北方人的到来,首当其冲改变的是一日三餐,于是面食开始变得五花八门,便有了类似“无锡包子苏州面”的说法。面粉需求量大,而市场供给又不足,短期内的供需失衡,带来了价格的暴涨,促进了小麦的迅猛发展。

对此,南宋庄季裕《鸡肋编》记载:“建炎(公元1127年-1130年)之后,江、浙、湖、湘、闽、广,西北流寓之人遍满。绍兴初,麦一斛至万二千钱,农获其利,倍于种稻。而佃户输租,只有秋课。而种麦之利,独归客户。于是竞种春稼,极目不减淮北。”所谓春稼,就是春天收获的冬小麦。佃户租种地主的稻田种植冬小麦,不用交租,收成全归自己所有。南宋政府实行的这种激励政策,和今天的强农惠农政策有些类似,极大地提高了农户种植积极性,于是家家户户始种小麦。

这种盛况,在古诗词中还能寻到踪迹。宋代著名词人叶梦得(公元1077年-1148年)是苏州人,他写了一首叫《满庭芳·麦陇如云》的词。麦陇如云,意思是麦地的田埂如天上的云一样密集。还有南宋诗人杨万里(公元1127年-1206年),曾多次经过苏州市的交通重镇平望,留下了《过平望》三部曲,其中之一写道:“小麦田田种,垂杨岸岸栽。风从平望住,雨傍下塘来。”这些都反映了当时苏州小麦面积之多。

两宋之交,江南人口增长对粮食的需求,也促进了农耕制度的演变,从一年一熟的单作制发展为一年两熟的复种制。一年两熟,一地双收,稻麦共赢,可以增加土地产出率,解决人多地少的矛盾。专家学者称,这是我国农耕史上带有革命性的重大转折,意义十分重大,影响十分深远。

此时的稻麦两熟制,早、晚稻和麦轮作的都有,北宋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公元1084年)说:“吴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割麦后种稻,一年两熟,稻有早晚。”南宋《陈旉农书》(公元1149年)记载:“早田割获才毕,随即耕治晒暴,加粪壅培,而种豆麦蔬茹”,这是早稻收割后种麦的。叶梦得的《石林奏议》(第十一卷)收录:“二麦收刈后,合重行耕犁,再种晩禾。今已将毕,约于六月终周遍”,这是晚稻收割后种麦,已经与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了。

这种一年两熟的耕作制度,延续了千年,时至今日,苏州仍然采用。虽有突破创新,不仅稻同麦轮作,还同油菜、蚕豆、蔬菜等进行轮作,也冬季休耕、深耕晒垡,但以水稻为主体、冬季轮种其他作物的制度一直保持不变。苏州对农耕文明的传承与创新,正如对姑苏古城的保护一样,非常执拗,可见一斑。苏州精神的灵魂,在这些“变”与“不变”中,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到如今,小麦种植面积的增加,也有现实的需求。

苏州人看似温柔似水,实则骨子里有股狠劲,硬是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不仅做到了全国工业第一,而且也要率先基本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粮食安全是国之大者,中国人的饭碗主要装中国粮,作为世界三大主粮之一的小麦自然不能放。于是,不断强化以工补农、以城带乡的政策体系和制度框架,一系列的强农惠农政策推陈出新,不仅增加了小麦面积,也富裕了种粮农民。

但苏州种好小麦挑战诸多,其中之一就是赤霉病。苏州河湖众多、潮湿多雨的气候,非常适合小麦赤霉病的流行发生,加之稻秸秆不能焚烧、全量还田,更是加重了它的危害。虽然清明前后,家家户户两次防控,但仍然年年发生,几年大发生,而且态势越来越严峻。这种开始是红色、红到极致便成灰色的病害,使农民费钱又费力、小麦减产又降质,让人十分懊恼。

5月,又到了小麦成熟的季节。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这在农田为数不多的苏州,俨然已成为姑苏城外乡村振兴不可或缺的一道美丽风景。

(2022年5月19日新华日报·人文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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