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世贞，江苏太仓人，嘉靖五年，也就是1526年生人。22岁中进士，65岁退休。  关于我的传说可不少，比方说《清明上河图》是别人送我的定情信物； 我乃“兰陵笑笑生”本生——《金瓶梅》的作者； 我家曾藏一盏玉杯，双手一搓，水花如雪，名叫“一捧雪”； 后人又说我是明朝文坛“后七子”之一…… 这些琐事，大家听听便罢。 ✦ 本草纲目 原序 ✦ 1580年，我54岁，遇到一位62岁的老先生。 李东璧。 从湖广黄州府蕲州而来，即今日之湖北蕲春。我们在太仓隆福寺西的山中小聚。细细打量他，见其脸上有光，清清瘦瘦，说的话津津有味。  他背着厚厚的一沓书稿，一边抚摸一边说： 我自幼多病，天生拙笨。长大后读古书，觉着心里像吃饴糖一般甜。我如一尾鱼，在书海中搜罗，农业、音律，医术、占卜、诗词……偶有心得，便记上两笔。 古有一书，叫《本草》。 从炎黄始，历经汉唐宋明。它注解颇多，但都已残旧，谬误也不少。我斗胆立下对其加以编纂的志向。 历经三十寒暑，参考八百余书，皓首三次易稿。删了重复的，订了错误的，补了缺漏的，原本1518种药，我又增补374种。至此共分十六部，五十二卷。称不上大成，也算齐备。 这套本子，我妄自取名叫《本草纲目》。此番找元美先生求序言数语，愚望不朽。  我，弇（音眼）州山人，看人向来很准。 比方真材实料的宝剑，精华之气上冲斗牛，如龙栖天顶。但见这光，就知此剑厉害； 朦胧地感受到宝气光晕，就可知此珠玉之有神； 昔年楚昭王渡江，有一物大如斗，直撞王舟。昭王怪哉，孔子解说，这叫“萍实”，不妨剖开尝尝，味道甘美，非霸主不遇此物； 又比方有兽唤作商羊，知道何时下雨。雨落之前，就屈起一足舞蹈； 如此多物，无不神完气逸，晓得天时，可遇贵人。 西晋张华博物至极，东汉郑玄辨字化境，鲁国猗顿鉴玉称神。 这些人物，只可惜，寥若晨星。  这个与我喝了几天酒的李君，未尝不是北斗之南第一人！ 我读此书，觉其纲目兼备，有集解、辨疑、正误，土产形状，加之气味、主治、复方、体用。上有三坟五典可参，下有传奇轶事能考，相关种种，皆在此中。 晋朝石卫尉纵横一代，领袖诸豪。筑有金谷园，山青碧水长，楼台悬万状，珠翠列千行。但石崇岂独以财雄之？政才气胜耳，见李君此书，如入金谷之园； 龙宫物华天宝，见李君此书，如入海底神堂； 玉壶盛冰，铜镜映人，书中万物如对镜观发，丝丝可鉴； 博而不繁，详而有要，综核究竟，直窥渊海。 我们看此大集，怎能只当做医书读呢？ 实在是性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箓，臣民之重宝也。李君用心，如此精勤！ 粗玉不剖开，真伪就不辩，这流弊实在太久，我请为君开。  昔日吴国伐越，会稽山上见一巨骨，只有鲁儒孔子才知其为防风氏之来历； 古者织女浣纱，有一人寻河水之源，织女以撑机之石相赠。石者，似乎只等此人来寻； 我这些天，正写《弇州》《卮（音知）言》，忧虑着再无人博古如此。今日见李君此集，放在深山岂对得起后世，何不刻之以飨读者？杨雄也是观过《易经》后才作《太玄》的嘛！ （原序完） 但那次见面后，过了十年，直到万历岁庚寅，1590年春的元宵节，我才提笔写此序。而我，业已时日无多。 这十年，李君往来蕲春金陵，勘验书稿，这般度过古稀之年。  同年，王世贞仙逝。 1596年，《本草纲目》付梓。可时珍，也驾鹤西去三年了。 本草纲目 原序 纪称望龙光，知古剑；觇宝气，辨明珠。故萍实商羊，非天明莫洞。厥后博物称华，辨字称康，析宝玉称倚顿，亦仅仅晨星耳。 楚蕲阳李君东璧，一日过予弇山园谒予，留饮数日。予窥其人，晬然貌也，癯然身也，津津然谈论也，真北斗以南一人。解其装，无长物，有《本草纲目》数十卷。 谓予曰：时珍，荆楚鄙人也。幼多羸疾，质成钝椎；长耽典籍，若啖蔗饴。遂渔猎群书，搜罗百氏。凡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稍有得处，辄著数言。古有《本草》一书，自炎黄及汉、梁、唐、宋，下迨国朝，注解群氏旧矣。第其中舛谬差讹遗漏，不可枚数。乃敢奋编摩之志，僭纂述之权。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稿凡三易。复者芟之，阙者缉之，讹者绳之。旧本一千五百一十八种，今增药三百七十四种，分为一十六部，著成五十二卷。虽非集成，亦粗大备，僭名曰《本草纲目》，愿乞一言以托不朽。 予开卷细玩，每药标正名为纲，附释名为目，正始也。次以集解、辨疑、正误，详其土产形状也。次以气味、主治、附方，著其体用也。上自坟、典，下及传奇，凡有相关，靡不备采。 如入金谷之园，种色夺目；如登龙君之宫，宝藏悉陈；如对冰壶玉鉴，毛发可指数也。博而不繁，详而有要，综核究竟，直窥渊海。兹岂仅以医书觏哉？实性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箓，臣民之重宝也。李君用心嘉惠何勤哉。 噫！碔玉莫剖，朱紫相倾，弊也久矣。故辨专车之骨，必俟鲁儒；博支机之石，必访卖卜。予方著《弇州卮言》，恚博古如《丹铅卮言》后乏人也，何幸睹兹集哉。兹集也，藏之深山石室无当，盍锲之，以共天下后世味《太玄》如子云者。 时万历岁庚寅春上元日，弇州山人凤洲王世贞拜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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