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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的野鸭子

 黎荔专辑 2022-05-14

水上的野鸭子

黎荔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唐代大才子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落日映射下的彩霞与孤鸟一齐飞翔,秋天的江水和辽阔的天空连成一片,浑然一色。以前,我总以为这飞翔在暮色中的是一只大雁,后来才发现“是野鸭,野鸭是绿头鸭在北半球的俗名。也就是说,是一只绿头鸭飞翔在这千年流传的名句中。
 
绿头鸭,顾名思义,头是绿色的,不过只有雄性个体才这样。相比起漂亮的雄性野鸭,雌性野鸭的羽色要暗淡许多,总体呈棕褐色黄斑色。我想起儿时的野鸭了。故乡河流纵横,湖泊密布。水乡,野鸭子自然很多。那时,时常见到一群群悠闲的野鸭,在河面上、湖面上成群结队地觅食。在蓝天白云之下,体形较大的那一些野鸭应该就是雄鸭,它们的在自然光下呈现绿,泛着辉亮的金属光泽。鸭绿色,应该是从自然中获得灵感并以之命名的颜色,就如柠檬黄、薰衣草紫、玫瑰红和橄榄绿一样。不过,在实际观察中,野鸭雄鸟头部的颜色介乎蓝色和绿色之间,因光线角度不同而呈现出明显的差异,有些情况下甚至接近于紫色。而且,雄性野鸭的头颈部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是绿的。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水面上只见到一些头部绿色很斑驳的雄鸭子,有时还几乎见不到一只绿头的鸭子,想来这漂亮的绿羽也有换毛期。至于雄性绿头鸭宝宝,在小时候满身细密的绒毛,毛色棕褐暗淡,和它们朴素的妈妈差不多。


 
野鸭生性好动,又喜欢成群结队,它们折腾出来的动静可真不小。水面上,它们时常发出“戛---”的叫声,响亮清脆,很远都可以听见。当野鸭浩浩荡荡飞起来的时候,在地上可以听见它们鼓翅的声音,呼呼的,好像刮大风。野鸭还特别容易受惊,据说它们具有半睡半醒的习性,在睡眠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岸边人过于靠近它们时,它们马上就警觉到了,于是,扑哧,扑哧,惊飞了野鸭,溅起了一串串水花。
 
沈从文小说《边城》,写湘西地区的端午节民俗,除了赛龙舟,“赛船过后,城中的戍军长官,为了与民同乐,增加这节日的愉快起见,把三十只绿头长颈大雄鸭,颈膊上缚了红布条子,放入河中,尽善于泅水的军民人等,下水追赶鸭子。不拘谁把鸭子捉到,谁就成为这鸭子的主人”。端午节划龙船、捉鸭子比赛,是一种湘西特有的民俗文化。每次鸭子入水,各寨的男子们竞相争抢,各显神通。抢到鸭子的寨子和阿哥被认为是能力和幸福的象征。想想那场景就动感十足、生猛热烈,水面各处是绿头鸭子,同时各处有追赶鸭子的人。水花四溅,鸭子拼命逃窜,发出惊叫,捉鸭子的人都是善于泅水的,而这些泅水高手们还要彼此竞争,蜂涌而上,你争我夺,把结实精壮身子里的原始生命力宣泄得酣畅淋漓、张扬得纵情恣意。


 
《边城》中三次写到了端午节,翠翠、傩送,天保三人的情感纠葛都因端午节而引起。端午节将一切的悲欢离合、人事命运都串接在一起。傩送、天保的父亲顺顺,年轻时就是一个泅水的高手,入水中去追逐鸭子,在任何情形下总不落空。但当次子傩送在十岁便能入水闭气把鸭子捉到时,顺顺解嘲似的说:“好,这种事情有你们来做,我不必再下水和你们争显本领了。”捉鸭子,俨然成为一个成熟男性显山露水的手段,同时也成为了小男孩长大成人的标志。边城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端午节,傩送果然用娴熟的技巧使自己在水中成为了最受瞩目的男子。他捉到的鸭子是最多的,他把水面上最难捉到的一只鸭子,也最终捉到手了。人与鸭子的竞赛,直到天晚方能完事。站在石码头边等候祖父的翠翠,就在暮色四合中,无意邂逅了捉到最后一只鸭子、湿淋淋的爬上岸的傩送。傩送不仅捉住了最后一只鸭子,也捉住了翠翠初次萌动的芳心。



我想起傍晚时分故乡的水岸了,还有那些捉不住的野鸭子。黄昏降临万物潜逃,落日亦在收拢它的血色大帐。河水散逸出白日残余热量的燠热水汽,水边的风带来水草淡淡的清香,堤岸上青草的芬芳中混杂着泥土的荤腥。滩涂里芦苇长成一道道曲折的屏障,放鸭子的小孩卷起裤管光脚走在河边的青草上,摆弄着一根竹竿在照看一群肥硕的养殖鸭子。天空上不断变幻色彩,从橘黄到玫瑰红,到紫色,到蓝灰,到烟灰。一种青色的暮霭弥漫着河流和四野,连翻滚的波浪也涂着青青的光。天黑了,放鸭子的小孩赶着他的一群鸭子回家了,家鸭拖着重重的屁股,看上去很是笨重,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它们一望而知不是野生型,因为没有绿头标志。而在远处暮色四合的水面上,几对野鸭还在悠哉游哉地游弋。一会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会浮出水面,突然不见了踪影。原来它们已经扑棱棱展翅,飞翔在苍茫暮色中了。黑的天,轻的翅膀,一边叫,一边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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