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十三回，王熙凤生日将至，贾母别出心裁，号召整个荣国府的女眷、管家婆子凑钱，为凤姐举办一个生日宴。 在关于小姐、丫环们该出多少钱的问题上，贾母曾下达过“红头文件”，原著是这么写的： 贾母又道：“姑娘们不过应个景儿，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了。”又回头叫鸳鸯来，“你们也凑几个人，商议凑了来。”鸳鸯答应着，去不多时带了平儿、袭人、彩霞等还有几个小丫鬟来，也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第四十三回 曹雪芹这里的笔法很狡猾，他只明确点出鸳鸯、平儿、袭人、彩霞四个丫环，而在分别凑钱的数目上，却有二两、一两之分。 
荣庆堂大开宴会 也就是说，这些丫环中，有人出了二两银子，有人出了一两银子，而导致出钱数额有差别的原因，就在于贾母的那句：“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了”。 贾母这话虽然是说给贾家小姐们的，但很明显，丫环们出钱也沿用了这个“红头文件”。不难看出，出二两银子的一定是平儿、袭人两位。 平儿的身份比较特殊，她虽然只是个通房丫环，还没有当上姨娘，一个月只有一等丫环一两银子的月钱，但她和王熙凤的特殊关系，导致她不得不出“大头”，至少不能比别人少。 袭人则不同，她于第三十六回，被王夫人内定为准姨娘，虽然还没有“开脸”，但已经拿上了二两银子一吊钱的姨娘分例，她出二两银子是理所应当的。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至于彩霞以及其他丫环，想必是按贾母所说行事，拿出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一两银子，这也是上述曹雪芹口中丫环们“既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由来。 放在鸳鸯身上，她也只是个一等丫环，没有别的特殊身份，她一个月的月例也是一两银子，可她出的银子却不是这个标准。 其后王熙凤耍赖，拒绝出李纨的十二两银子，导致尤氏干脆一竿子捅到底，把其他一些人凑的钱也都还了，其中就提到了鸳鸯，原著记： 一面说着，一面又往贾母处来。先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话，便走到鸳鸯房中和鸳鸯商议，只听鸳鸯的主意行事，何以讨贾母的喜欢。二人计议妥当。尤氏临走时，也把鸳鸯二两银子还他，说：“这还使不了呢。”说着，一径出来，又至王夫人跟前说了一回话。因王夫人进了佛堂，把彩云一分也还了他。——第四十三回 从此处可以看出，鸳鸯出的银子是二两，不是一两，曹雪芹无比狡猾，说到彩云，故意不提钱数，用一句“把彩云一分也还了她”，草草带过，以免被读者洞察二者区别。 
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为何鸳鸯出的钱数是二两，而不是一两呢？站在人情世故角度，可能是因为鸳鸯一向服侍贾母，和王熙凤关系亲近，所以多出了一两，拿出两个月的工资来做这份人情。 可细品之下，鸳鸯的做法还是欠妥，平儿、袭人都是准姨娘的身份，所以才敢明目张胆出这二两银子，鸳鸯不过是寻常一等丫环，为何要多出钱争这个没什么必要的巧宗儿？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顺着这二两银子继续往下捋，到了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意欲强娶鸳鸯，鸳鸯心中不愿，贾赦为此威胁鸳鸯哥哥，原著记： 贾赦怒起来，因说道：“我这话告诉你，大约她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她细想，凭她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她，”——第四十六回 贾赦有感于鸳鸯不从，故而发此怒言，他忖度鸳鸯的心理，认为她想嫁给贾宝玉，或者是贾琏，又或者等着将来老太太免了她的奴籍，不配自家小厮，允许她嫁到外面去。 贾赦这番话，固然是气急败坏之语，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省亲别墅正殿牌坊 鸳鸯是荣国府的家生奴，又是贾母身边的红人，能力远非一般人可及，可即便具备这样的才干，终究免不了到了岁数，拉出去随便配给府中还未成亲的小厮，生下孩子，继续给贾家当奴隶的命运。 以鸳鸯的眼光，她不可能不为自己考虑后路。而贾赦上述的预判，恰恰是所有丫环梦寐以求的康庄大道，比如袭人，她甚至拒绝家里人的赎买，也要待在贾府当丫环，因为她已经制定好了自己未来的规划——给宝玉当侍妾！ 
老学士闲征姽婳词 第四十六回后文中，鸳鸯为躲避闲言碎语，一个人来到大观园散步，正好遇上了平儿和袭人，这两位调侃她，让她嫁给贾宝玉、贾琏当侍妾，以此来躲避此灾，可见不止是贾赦，连平儿、袭人也是这么想的。 更为巧合的是，前番王熙凤生日宴凑钱，恰好就是平儿、袭人、鸳鸯三人出的二两银子，而平儿、袭人都是准姨娘人选，那鸳鸯呢？是否她也做好了当姨娘的准备？所以才有这二两银子的开销？ 
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 我个人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而且鸳鸯相中的人很可能就是贾宝玉，因为第四十六回的章回名为“鸳鸯女誓绝鸳鸯偶”，鸳鸯女指的是鸳鸯本人，可“鸳鸯偶”中的男性指的是谁呢？且看第四十六回原文： 鸳鸯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里去，终久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我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第46回 鸳鸯字里行间，从未提到贾琏，只说到了贾宝玉，可见第四十六回章回名中的“鸳鸯偶”指的就是鸳鸯和宝玉。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后文中，鸳鸯发誓之后，真的再也不理贾宝玉，第五十二回，贾母赠宝玉雀金裘，贾宝玉穿上给鸳鸯看，鸳鸯理也不理，甩手便走； 可第五十四回“荣国府归省庆元宵”，阖府热闹之际，丧母的鸳鸯没有参加宴会，她却去了贾宝玉的怡红院，去找同样丧母的袭人聊天，可见鸳鸯内心并不反感贾宝玉，她只是在信守“誓绝鸳鸯偶”的诺言而已。 将这些细节层层嵌套，是否鸳鸯早有当宝玉侍妾的想法，并且像袭人那般深以为然，故而才会在王熙凤的生日宴上，逾越自己的月例，拿出两个月的工资二两银子，以求跟平儿、袭人同等？ 当然，以上分析证据虽多，但证据链仍不够完整，但却可以当作鸳鸯人物分析的一个重要切入点，终究难免有主观之讥的嫌疑，还望诸君斧正。 文/马嘉宾 ，本文引文均来自《红楼梦》庚辰本80回本，图片来源于清代孙温《红楼梦》全绘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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