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网络中广为流传的语句。知乎上、微博上、豆瓣上,一旦有读书金句分享,这句话一定出现在其中。然而它的出处——《百年孤独》,却鲜有人阅读。 范晔译本 这是一本享誉世界的拉丁美文学名著,国内的许多作家,包括莫言、《白鹿原》作者陈忠实、余华都或多或少受到它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影响,可谓值得一读。 读外国名著,往往首先困扰读者的就是,翻译版本选择的问题。 目前,南海出版公司范晔翻译版本和译文出版社的黄锦炎版本是市面上流传极为广泛的译本,这两个版本孰优孰劣,在网络上争议很大。 笔者认为,两者都有着相似的语言风格,可能是译者为了为了贴合原文选择了类似的语言风格,也有可能范晔参考了黄锦炎的译本,但是,总体比较来看,范晔版本因为其极为简练的语言风格,可能更贴近当下读者追求快速的阅读习惯。 黄锦炎译本 首先,通读两个版本的全部文本后,读者很容易发现,两者在语言风格上并没有太大差异,两个译本所透露出的讲述者的语调全部是平和、主观感情不激烈的,应是二者尽力遵循原文的平实的叙述风格导致的。 黄锦炎的版本,在翻译风格上总体来说并未与范晔版本没有太大差别,唯一的差别在于,范晔版本更加'有组织',而黄版趋于'生活中的口语'。 这是因为范晔版本尽量缩小字数,比起黄锦炎版本更大力度地压缩了句子的成分:
由于笔者不懂西班牙语,难以认识到原著的语言风格究竟如何,但是参看了《百年孤独》的英文译本,原著可能并未使用许多高深、繁复、华丽而精于雕琢的表达方式,偏向生活中的日常用语。 黄锦炎版本的《百年孤独》更加注重用重复的词汇、缀连的相同格式的短语增强语势,将西班牙语不同于汉语语言习惯的语法进行修改,或对原文省略的部分添加解释。 范晔版本则为了使得译本中的句子更为简洁,或者按照译者自己的话说,为了更加贴近西班牙语原文,将一些关联词删去,修改或删减了部分标点符号,译者也会在认为读者明白原文的表达之时,删去一些重要的语句成分,诸如主语和宾语。 在语法层次较为简单的语句中,这样的表达方式简练,不会因为增添了复杂而冗长的句子成分(比如因为语序差异不得不延长的定语、状语)而增加阅读理解的困难,所以来说很容易受到读者喜爱。 下面,分别从三个方面,仔细对比这两个译本的语言风格的不同。 改换、删减句子内部各个成分的连接方式、连接方式我们先来举一个例子。 例1: 范:他再次跳读去寻索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但没等看到最后一行便已明白自己不会再走出这房间…… 黄:为了早些看到有关他死的预言,以便知道死的日期和死时的情景,他又跳过了几页。但是,他还没有把最后一句话看完,就已经明白了,他从此再也不会离开这间屋子…… 可以看出,无论是'去'还是'为了''以便'都用来表示目的关系。 在黄本中,'为了'是用来关联'看到有关他死的预言'和'他又跳过了几页'两个单句,而在范本中,并没有一个起到黄本中'以便'之作用的关联词存在,因为用来表达'早些看到有关他死的预言'的句子的消失一同消失了,而这很可能是因为范本译者认为'搜寻死亡的日期和情形'已经完全涵盖了上述两个单句所要表达的意义,于是简化为一个短语。 而起到'为了'的关联词的作用的词语是'去',这样一来,黄本中'为了'后所接的单句完全可以缩减,还减少了标点符号和的使用,减少了读者思考这一句中各个单句复杂联系的精力和时间。而且,这也很符合现代汉语的用语习惯,黄本的句子逻辑看起来更加'欧化'。 例2: 范:……心灵融化在柔情色欲的泉源里,那情欲涌入女郎的耳朵,又从她的口中变成语言涌出。 黄:心融入一股柔情的淫荡之泉,泉水涌进姑娘的耳朵,又从她的口中流出,变成了她的语言。 在黄本的译文中,分别用两个单句解释了原文'泉水(情欲)以语言的形式流出',并且具有明显的顺序先后性,意为'泉水流出后才变成了语言'。 但是在范本中,'变成语言'成为了'流出'附带的一个补语,并且将'泉水的流出形式变成了说出语言',这两种不同的逻辑究竟哪一个是正确的呢? 在英文译本中这句话是如下翻译的:
显然,在英文译本中,“translated into her language(变成语言)”的这一部分也是用补语表示的,范晔译本可能更加贴近原文意思。 但是有的连接方式的改变,会给句子带来一定程度上的损伤,当然这种损伤远远算不上语病,它只是接触到了现代汉语语法规则的灰色地带,使用少见于日常生活的句子层次,给读者的阅读带来不适感。 加西亚·马尔克斯 例3: 范: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直到晚上八点听到小阿玛兰妲哭得声音沙哑,把材料留在粪床上加热,过去一看才发现妻子失踪了。 黄: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直到晚上八点钟才发现妻子失踪。他把捣碎了的物质放在粪床上加热,想去看看小阿玛兰塔怎么会哭哑嗓门的,这才发现乌苏拉不见了。 范本显然想用一句话囊括如下几个信息:
然而,范本这句话并没有把如此多的信息量以及这几处信息之间的逻辑关系完好地解释,如果译者在'才'之前添加逗号,将'才'之前的所有句子都划为最后一个单句的条件,这句话会显得更加通顺,但是作者的解释显然需要读者花费更多时间理解。 相较之下,虽然黄锦炎版本使用了更多的句子成分解释这一段信息,却可以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可见,如果当原文的信息量过大,语句逻辑层次过多,这种改换或者删减就会起到反作用。 删减句子成分中的多余字词例4: 范: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里雷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黄: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值得注意的是,《百年孤独》的英语译本在此使用了'MANY YEARS LATER'。很明显的是,范晔版本仅仅将'许多年'的'许'删除,这样的删减会因为句子的简洁给读者一种'文邹邹'的感受,似乎内中蕴含着浓厚的沧桑感,很符合该书的主题思想感情。 当然,这种删除属于'即使删除掉也不会对原文的意思造成影响'。但是有的单字的删除,会给句子带来一定程度上的损伤,当然这种损伤远远算不上语病,它只是接触到了现代汉语语法规则的灰色地带,使用少见于日常生活的句子层次,给读者的阅读带来不适感。 以'文'换'白'相较于黄锦炎版本倾向于口语化,句子中夹杂一些即使删去也不影响表意的字词的表达形式,范晔版则更喜欢使用文雅的经过些许雕琢的书面语之中的表达形式,看起来更加'文雅'一些,似乎这很符合中国人阅读小说书面语的习惯,因为这种文中带白、'土''雅'结合的风格,经常见于中国的文学名著之中,显得简练、念起来朗朗上口、容易理解,犹如一杯茶,给人回味无穷的效果。这种方式也避免了使用外国文学名著翻译后固有的不常出现于日常生活中的表达形式的'翻译腔'。而这正是几十年来,翻译风格的变化趋势之一。 但是这也考验了翻译者本身对母语的掌握程度。 例5: 范: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 黄:这块天地如此之新,许多东西尚未命名,提起它们时还须用手指指点点。 在范版中,形容这个'新新世界'时一连使用'新生''伊始'两个词汇。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第七版《现代汉语词典》中,'新生'的释义为:刚产生的;刚出现的。'伊始'的释义为:开始。这两个词语显然为同义词,同义词接连使用犯了'成分赘余'的语病。 类似于此的可能性语病还有不少,例如主语缺失:'雪白如鸽子的新家落成时,举办了一场庆祝舞会。' 总而言之,范晔译本相对于黄锦炎译本来说,将许多句子、词语或者表达方式的组成部分删除或改换后,大大压缩了句子的长度,大量地以短句替代长句,减少了字数,这既是益处也是弊端。 而原文句子中本身所包含地信息量和语言逻辑层次的多与少决定了益处和弊端谁更为明显,也就是说,在信息量和语言逻辑层次较少的时候,益处更加明显,反之则笔触更加明显。 然而也因为范本尽力压缩语句,删减许多句子各个成分、用书面语替代口语表达,导致一些声音指责这个版本的语句令人费解,偏离愿意,并且不符合逻辑常识。 从黄锦炎版本到范晔版本的翻译风格的变化,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近四十年来中国翻译风格的调整,即从'欧化'语言风格到'中化'语言风格的总体变化趋势。 也就是说,翻译后的语言风格,往往更加贴合中国本土小说,简洁如刀剑削刻、凝练如琼浆玉露。 总之,两种译本都以自己的方式贴合原文,并且尽力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这本文字量不多却叙述了一个宏大故事的巨著,都值得读者选择。 译本挑拣,往往要看读者自身更加喜欢哪种语言风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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